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被改写的人物形象与正义的中国智慧

  春秋以降,列国纷争,历史进入战国时期。在长达几百年里,天下大势风云变幻,历史走向扑朔迷离。乱象背后,纷乱漩涡的中心在哪里?是分是合,中国走向何方?在这不可阻挡的历史洪流中,个人如何安身立命并发挥各自的能动性?凡此种种,不仅考验列国士子的应对智慧,也考验今人的历史反思能力。寒川子的历史小说《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对这段历史做出了精彩的演绎和独到的解释,并对这些问题做出了精彩回答。

  当社会族群由合作变为普遍敌对,战争成为常态,天下即进入战国时代。无论何种形式的战争总会给社会生产力带来破坏,造成社会资源与智慧的极大浪费,因此,战国之战,既是当时历史人物的生活背景,也是仁人志士奋力改变的对象,而这些仁人志士方可当之无愧地成为历史小说的着力表现对象。《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选取鬼谷子及其门下四徒为主人公,以他们致力于列国共生和天下一统的志愿作为情节的推动力,以他们运筹帷幄、纵横捭阖的政治行为和命运悲歌作为结构的主线,从他们人生的成功与失败中破解历史的迷局,发掘历史前进的秘密,总结历史前进的代价,获取宝贵的历史教训与启迪。

  鬼谷子是这部小说的关键人物。小说根据历史材料的点点滴滴以及讲史演义的蛛丝马迹,丰富并完善了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说人物形象。作为中国纵横家、命相家、风水家、阴阳家、兵家、仙家、医家等等诸多学说门派传说中的鼻祖,鬼谷子自然具有通天彻地的智慧、高深莫测的洞察力及匪夷所思的行为能力。《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不仅保持了这个传说人物的传奇形象,更赋予他以栩栩如生的现实形象,让他代言智慧与行为的正义性。在这部作品中,鬼谷子首先是一个胸怀天下、心系黎民又淡泊名利的士人,其次才是洞见历史风云的先知、中国智慧的符号。他的思想系统属于道家。在道家眼里,修心与修身是最高目标,入世才是最后选择,尤其是在战乱频仍、人为刍狗、个人力量微不足道的战乱时代。但鬼谷子并没有因此而抽身遁世、超然物外,相反,他以自己的远见卓识参与了历史的进展过程。作为一个对天道、世道与人道了然于胸的智者,他甚至在看到自己四个徒弟辉煌命运之后的惨淡结局及自己政治蓝图的隐忧之后,依旧鼓励他们积极入世,投身于伟大的社会实践。在苏秦、张仪下山一节,小说塑造了一个类似于《三国演义》隆中对的精彩场景,这个场景也因此具有了左右整个故事乃至战国未来进程的枢纽功能。他以棋局为喻,深刻剖析了天下大势与世道人心,正式提出了破解历史困局的大计方针,止战是终极目标。天下大势是什么?一统,这是民心所向,天道即民心。列国纷争为了什么?利益,人道即自私。如何走向一统?鬼谷子的思考是深刻的:天道不可违,人道亦不可变。这里面有着复杂的换算逻辑和精密的实施程序,鬼谷子之鬼就体现在这里。在这部小说里,从苏秦、张仪走出鬼谷的这一日起,战国时代方才由无序的混战阶段步入有序的纵横阶段。战国时代正式进入鬼谷子的局中。

  提出列国共生与天下一统观念,设计苏秦与张仪合纵连横、各司其职,不是鬼谷子在炫技,这里面有着深刻的国情、国民性考察和政治智慧,还包含着深切的恻隐之心。它的出发点是民本主义立场和天下太平、人民休养生息理念,不是为帝王师,替他们出谋划策,建立名垂不朽的功业。这种观念打破了我们自私分裂与粗暴统一二元对立观念习惯政治思维,在这里统一不简单是一个力量吞并另一个力量,共生也不简单是分裂,其核心是对专制、权力与野心的制衡,其目的是促生生活方式、文化、制度等等各方面的多元化。天下一统要经过列国共生阶段,理想的一统也包含共生。人心自私不是要改变的对象,自私也可以成为达到正确目的的手段,是理想实施的前提。诞生在战国时期的这种政治智慧,无疑是我们这个多灾多难民族的苦难结晶,即使放在今天也不过时,仍然具有高度的现实针对性。寒川子将之从被历史遗忘的角落里发掘出来,借鬼谷子之口加以完整阐释,对中国乃至世界,都是一个巨大贡献。在这部书里,中国智慧首先是普世的,其次才是智慧的,厚黑学不应在其中。无论厚黑学多么中国,多么智慧,但其非正义的属性,注定是阴谋,而阴谋并不是这部书所弘扬的。从这个角度上讲,《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不仅改写了流传千年的鬼谷子形象,也极大地提炼了先秦中国文化,让这些宝贵的精神财富再放异彩。

  在这部书里,作家将历史虚践的理想放在苏秦、张仪、孙膑、庞涓等人的纵横捭阖过程里,而将自己丰富而复杂的个人情感倾注在苏秦身上。鬼谷四同门中,如果说庞涓的悲剧是个性缺陷使然,咎由自取,那么,苏秦的悲剧就具有了历史的进步性与历史实现之不可能的悲怆,展现出车尔尼雪夫斯基意义上的人的伟大痛苦和伟大人物的灭亡的精神闪光。苏秦背负双重使命,一方面他要尽一己之力,联合貌合神离、勾心斗角的六国与强秦抗衡,另一方面又要违心打压同门兄弟,激发张仪的事业心,组建合纵连横的局,共同完成列国共生大业。可以说,苏秦承担的是国际双重间谍角色,长期生活在国际无间道之中。为此,他要牺牲尊严,爱情,背负世人的误解。在历史材料和传统文学中,苏秦悬梁刺股的刻苦、六国配印的荣耀是中性的行为,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与一般的朝秦暮楚、政治投机无二,因为其出发点无非是个人成功。但在《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中,作者改写了苏秦的人物形象,赋予这个历史人物以新的价值。苏秦注定失败,这不仅在于历史小说主人公的人物命运受制于历史发展的结局,更在于一个伟大的社会实践理想总是超前于产生它的时代。作品将一个失败的历史人物作为主人公,将其事业上的正义性作为立论基础,将其精神追求上的彻底失败作为故事高潮,而不像一般传统文学作品那样着力于历史人物所建立的丰功伟绩、物质财富及人生圆满进行描绘。苏秦的人生价值不在于其事业能够在一个特定的历史情境下获取成功(事实上是失败了),而在于其努力为后来的历史发展与前进道路选择提供了宝贵的启示,在历史已然性与历史可能性之间,《战国纵横》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历史小说作家无法自由选择并控制自己的写作对象,其写作的难度之一在于通常情况下作者总是低于他笔下的人物,因为现实中的作家不可能同时是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科学家、学者(尤其是先秦)、文学大家。仅仅依靠历史记载中的人物形状,小说不可避免地走向简单化,与历史甚至是讲史亦步亦趋。过分相信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完全按照自己的理解能力与知识层次去刻画这些历史大人物,又极易滑向历史人物的戏说,严重违背历史真实与生活逻辑,使小说创作呈现出小儿科状态。刻画鬼谷子及其门徒形象以及战国时期列国诸侯、帝王将相、诸子百家、五行八作、三教九流的人物形象,难度可想而知。难得的是,寒川子不仅吃透了历史材料,还吃透了人心,吃透了战国诸子百家的知识与性格。我们在《战国纵横》中看到的不是一般历史小说笔下简单化、幼稚化的人物在活动,而几乎是历史人物自己在行动,在说话,甚至我们很难判断,哪些话是历史人物在背书,那些话是寒川子坐在历史人物内心,替他们发声。因此,我们不敢说《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完全再现了历史(人物)真实,但是至少它成功地完成了对历史(人物)的拟实,在文学意义上重新展示了历史的物质世界与人物的精神世界。换句话说,那些存在于历史材料、传说与传统文学中的人物形象,真正被激活了,像他们自己那样去行动。如果我们把这种写作能力叫做功力的话,达到这种能力水平的当代历史小说作家寥寥无几。

  《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是一部关于战国历史的集大成之作,其素材几乎囊括了权威的正史、生动的野史、严肃的历史考辩以及广为流传的战国讲史与演义,再现了一段精彩纷呈的民族历史生活。小说涉及了战国时期各个国家、各个阶段、各个阶层的政治、军事、外交、经济、科技、文化交流与碰撞等大事件、大人物、大转折,既写出了历史浩浩荡荡的大趋势,也写出了仁人志士积极入世的历史合力,天道人道,世事人心,立体交叉,互为表里。可贵的是,作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硕士研究生、浸淫传统文化多年并著译多部作品的作家,寒川子不仅有文学家的丰富想象力、创造力,还经历过严格的学院派学术训练,形成了严谨的科学写作习惯。在小说创作之前,他已经充分调研了战国时期的历史材料、百家文化、典章制度、科技文献、山川地理、风俗人情等,就其内容丰富性来说,目前还没有哪一部作品能够像这部小说一样,提供有关战国时期包括历史生活再现等在内的如此之多的历史知识。可以说,《战国纵横》展现了一个新的战国世界。

  真实的历史需要不断地去发现,正义的历史却需要不断地去发明,因为正义的历史才是当下继续前行的牢固根基。一个严肃的历史小说作家不仅要从已然(现实性)的历史中寻找历史的必然(规律性),更要从必然的历史中发现历史的或然(可能性),在一个民族的来路中探索去路,进而回答中国向何处去的永恒问题。《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通过塑造鬼谷子的局及其门徒的行动选择,重塑了一个正义的鬼谷子和一个正义的知识分子群像,思考了一个历史动荡时期知识分子应有的操守和价值的实现,探索了中国历史发展的另一种可能性。在某种意义上,其人物是被改写的,历史是被发明的,但是,这种改写与发明,何尝不是一种新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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