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愚法师:我与南怀瑾老师

  在座的各位法师,在座的南老师的资深的老弟子,包括台大的定国公还有他的夫人,大家今天齐聚一堂。南老师在十几年前,本来指定要我写「我与南老师」一文,希望我把亲近他的整个过程能够一五一十道出。我个人基於比较自我要求的一个心理,包括在南老师七十大寿时我都没有写相关的文章。 虽然没有写,我这次可以提前先讲出一部份来,讲我自己觉得可以讲的。有些自己觉得还有些汗颜的、难过的,还不如暂时保留下来。希望在南老师百岁冥诞前,他指定要我写的这篇,能够完成以报答师恩。

  我出生在台中乡下,靠海边的一个农村,是个农家子弟,在乡下过著很淳朴的生活。一直到当兵的第三年,民国五十八年,大概七、八月份时,因为看到中央日报副刊,有关於钱穆教授跟留学日本的杨鸿飞居士两位在作有关《坛经》方面的笔战。我偶然之间看到了,大为赞赏:中国有禅宗?禅宗这麼好!以前怎麼都没有接触过?於是就请我在台北工作的四弟到重庆南路四维出版社,因为那时候打笔战有书商趁这个机会做广告,我看到四维出版社有丁福保居士所注解的《六祖坛经》。我请我四弟买了寄到军中。当时我当兵第三年,一个晚上我就看完了。其中看到六祖的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尤其第三句、第四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心想我们的生命原来那样的实在,什麼也没有缺少!很喜欢。

  看了《坛经》,当时我就动了念头要出家。那时我应是二十三岁,二十四岁退伍,二十五岁就出家了。我希望我能够宏扬禅宗,建丛林,这是看《坛经》那一刹那,自己打从内心涌现出来那麼一个念头,因此想最好找到一位真正的禅师为我剃度。可是,起初对佛教界完全不了解,哪里有禅师?不晓得。后来等到出家了,读了佛学院,我记得是民国六十二年南老师到佛光山演讲,讲题「禅宗丛林制度与中国社会」。这本书老古出版社印的,当时有没有发行我不晓得,书里南老师对禅宗丛林制度跟整个中国社会描述得非常详细。 其时南老师写那本书的用意好像不是给佛教界看的,那次南老师提到:禅宗命脉,命如悬丝。我心想:有那麼严重吗?至於初对南老师的印象是感觉他非常有学问。

  大概经过不到半年,第二年的年初,南老师就到佛光山大悲殿打禅七。如果各位看过《习禅录影》,其中第一篇就是南老师在佛光山打禅七的一部份纪录,不是很完整的。 这个禅七下来我好高兴,南老师所讲的好像都是我要的东西。我终於找到一位通宗又通教的大禅师了,尽管是位在家居士,但於禅宗可是真正内行。

  打完禅七,我就跟我们同班同学三位相约到了信义路三段二十一号,过去二楼是南老师的关房,三楼是老古出版社办公室,四楼是老古出版社的仓库、员工宿舍。我们直接到三楼要请教南老师。南老师住二楼,由人搀扶上来,一脸病容,每次打完禅七下来,南老师几乎都是大病一场。於是我们把握机会向他请教,我们其中有一位同学长得有一点像南老师的公子南国熙,很调皮也非常活泼。南老师说:你不像出家人,靠不住,要嘛就像他(指著我),这位还像个出家人。我们那位同学后来果然就还俗了。你看,南老师眼光多利。谈了一会,南老师跟我讲:等你有禅定的时候再来找我! 后来,大概在民国六十五年,我想要闭关,特别到老古出版社去请教南老师。南老师提醒我闭般舟三昧关的一些重点。他原来是用禅宗的一些公案来接引我,旁边老古出版社有好几位女性工作人员围过来,我那时非常内向,看到有人围过来,觉得很不自在。南老师问东问西,我答不出来。南老师说:太可惜了,好东西你用不上,你就多念佛,好好地祈求佛陀保佑你,不要丢释迦牟尼佛的脸。

  闭般舟三昧关不容易,会有很多问题,所以我在闭般舟三昧关之前特前往请教南老师。一直到了我闭第三次关,才又跟南老师联络上。南老师要我到台北在信义路三段的四楼住了五天,然后南老师说:好了,差不多了,应该回去了。后来南老师写信给我:你出来吧!我准备讲一些东西。於是我那次才闭了二十一天的般舟三昧关就被南老师终结了。南老师要讲「融会显密圆通修证次第」,一时没有适当的地方。他就提醒我:佛光山在台北不是有新的一个地方?我说:对,松江路二百五十九号十一楼,佛光别院。南老师说:你可以写信给星云大师。我说:好。我写快递给星云大师。第二天都监慈惠法师就来电话了:从智,你跟南老师讲,大师说南老师要用,无条件提供。讲了三个月,就是老古出版社后来记录出版的《如何修证佛法》。老师讲完之后我又回去闭关了。

  应该是在民国六十七年的八月中秋,南老师带著公子南一鹏、台大的两位学生陈世志、李慈雄到佛光山接引我,在《人文世界》月刊,还有佛光山的《普门杂志》曾登「明月在山」一文,报导了南老师到佛光山看我的状况。去年十方杂志重新转载。 那一次南老师回去之后不多久,日常法师也住到我旁边闭关了。南老师后来写信说:我这边放了四个果子,放得快烂了,看你们有没有福报来尝尝。我想:奇怪怎麼有四个果子,大概是水果什麼好吃的吧!后来才晓得指的是四果罗汉。南老师那时要讲《禅秘要法经》,就在他的关房讲。那次课程听众没几位,萧政之夫妻、陆健龄、史济洋老师、连我跟日常法师有十来位。而我知道南老师这次是特别为我跟日常法师讲的,到了晚上都要做小参报告。一次轮到我做小参报告,我说:老师,不净观、白骨观有什麼好观的,观空就好了。老师听了眉毛一竖,眼睛瞪得大大的说:你观得了?对!我承认:观不了。后来,我还是老老实实作不净观、白骨观。那一次听完之后,我跟日常法师又回到佛光山闭关。

  到了年底,民国六十七年十二月三十一号台湾跟美国断交。那时台湾人心惶惶,我接到南老师的信说:你们两位出来吧,大时代来临了,我要加速培养人才,你们两位快出来吧!我跟院长开不了口,他对我太照顾了,给我的恩情太大了,因此我无法跟他说:我要离开佛光山。还是日常法师帮我表示:南老师要我们到台北听一些讲座。大师说:好,从智,我这关房留给你,你可以随时回来闭关。 六十八年一月三号离开佛光山到台北亲近南老师。一月十三号正式成立「大乘学舍」,就在二十七号六楼,下面有钱浩摄影师还有郎静山的工作室,我们就在他们六楼。南老师一个礼拜讲三堂课,一三五讲,儒家讲《孟子》,佛家好像讲《金刚经》,道家好像讲《参同契》。在那边大概不到一年,我们就搬到现在十方禅林这里来。南老师特别为我们出家众成立「大乘学舍」,开始举办密集的讲座。紧跟著就办了十方丛林书院。

  从六十八年一月三号开始,到民国七十四年七月五号南老师离开台湾,我亲近南老师整整六年半。也可以说这是南老师这一生讲课最密集的一段时间。现在老古出版社很多南老师的著作都是这六年半南老师的讲录。后来,在太湖大学堂讲的,基本上都没有离开这个范围。 我非常感谢南老师对我的栽培,我是一个乡下的农家子弟,对世间法完全不通。这六年半南老师要我作当家,要我办「知见杂志」,后来改办「十方杂志」,还要办佛学院,这些都是我从来没有经验过的。

  在这段日子里,南老师对我百般的呵护。有一次,有人跟南老师打报告,南老师把告诉那人的原话告诉我:你说从智不好,你再找第二个从智给我看。这可以说老师在栽培我。当然,这六年半是我这一生学习最精华的时段。我也是白天忙,晚上还要上课当维那敲磬,敲了三声磬之后,基本上我都要睡著了,到了时间差不多了,再敲磬让大家下坐。 那几年我里外忙得又黑又瘦。所以我今天能够为佛教做些事情都是南老师的关系。我这一生有两位大贵人,一位是出家师父,一位是在家师长。我从我师父上仁下俊长老身上看到了出家人的好榜样,从南老师的身上看到菩萨行。我看到南老师为中国传统文化那样尽心尽力,晚上通宵达旦都不睡觉的,天快亮才去休息。天天这样,一直到太湖大学堂也是如此,真是一代高人。

  民国七十四年七月五号南老师离开台湾,到了美国华盛顿DC的McLean。有一次去,在大圆桌的饭桌上,一位大护法当场数落我,有哪个地方不对,把我讲得一文不值,老师替我解围。后来,我要离开华盛顿DC时,南老师把我叫到书房,说:你的状况我很清楚,我们的因缘是多生累劫的因缘。我说:老师你不用讲了,我清楚的,从台北到这里我都这样的。 有一次,我佛学院的同班同学传孝法师来了,我讲错了一句话:反正我当夹心饼。这麼说是因为我的处境是下面佛学院学生对我有不满意的地方,上面老师对我要求很严格。结果这句话一讲不得了,被老师当场修理。人没有智慧,难免招来这样的结果。南老师在栽培我,打我棒子是为我好,这是一个难得让我待人处事成长的环境。

  民国六十八年一月底农历过年前,南老师在台大国际青年活动中心打一个七。这个七以不净观、白骨观为主,当场有很多人得到利益。而我觉得我随时接受到南老师的加持,南老师加持并不需要把手放在你的头顶上面。他一边讲话,一边你就觉得整个人身体空掉了。我们南老师是有大神通的,但是他的神通用於无形。那次打七那麼多人,一两百个,回到大乘学舍人少,等於作一个小班的小参报告。轮到我讲时,忽然间。我看到南老师不是南老师,而是一片光团。当场我自己整个身心也空掉了,类似这种状况很多次。比如有次我忙到累了,人受不了,南老师电话就来了说:你下来吧。十方丛林书院在十楼、十一楼、十二楼、顶楼四层楼,南老师找我谈话,一边讲,一边整个身心就空掉了。

  南老师对我太慈悲了,晓得我有时承受不住,他就来电话。有一次在二楼,十方丛林书院二楼是行政办公室,我在二楼的小禅堂闭了一次关。南老师带著我进关房,一边拜佛,拜下去的时候整个人身心空掉了,我晓得老师的加持力又来了。有一次老师专程到关房里来骂我,有事情没有处理好。把我骂得体无完肤,被他一边骂,一边我整个身心又都空掉了。这时南老师在旁边说:外面的事情你都不要管了,能够定多久算多久。还有一次亲近没好久,听南老师讲著讲著,我整个身体也空掉了。那次日常法师、陆健龄也在。南老师懂相学,他说过:这年轻的将来能够为佛教作一点事情。他说我的腰怎样怎样的,但我不懂这个,只是很清楚听到南老师讲他所观察的。后来老师到香港,我也经常到香港拜见他,在谈话中我不晓得别人怎麼感受,但常会觉得自己整个身心都在一片光明中。

  南老师要离开台湾之前要讲《达摩大师二入四行观》,指定要我记录。我报告老师说我最近忙得团团转,没有时间。老师说你没有时间,我就不讲。於是我说好好,老师我来记录。其实那是老师要给我的加持,他要离开台湾了,要我依达摩所传来实践佛法。所以,我对《达摩大师二入四行观》之法印象特别深刻,因为我亲自记录整理过的。南老师要离开台湾时,赠送我的墨宝特别引用临济大师入灭时留下的偈子:「沿流不止问如何, 真照无边说似他, 离相离名人不禀,吹毛用了急须磨」,不管怎麼样,他要我懂得随时晓得保任。临济大师入灭前这样叮咛他的弟子的,南老师要离开台湾,他也像临济大师那样叮咛我:要随时懂得用功。

  我在南老师的加持下,前前后后大概闭了三十次关。尤其以前在佛光山闭般舟三昧关时写日记,一个礼拜、十天寄到台北给南老师批,批好了又寄回佛光山给我。那一段闭关我大概写了十几本日记,后来南老师说:你把日记本拿出来,让老古出版社整理成书发行。我说:报告老师,我那些日记不见了。原因是我离开佛光山时将一些私人物品托给缅甸来的一位同学,现在在纽约,他大概认为不重要,当作废纸卖掉了。老师说:这样!因缘如此。那裏头有很多南老师批的重要的与修证有关的东西。我写的东西不重要,是南老师批示的才是价值所在。这时代修般舟三昧身心变化的过程有关的事理,可以给真正想用功闭这种关的人作参考的指引,没办法,已经掉了,这是唯一的可惜。

  民国七十七年一月十三号,我坐台北四点钟华航的班机飞到华盛顿DC去看老师。我到洛杉矶下了飞机,地勤人员说:我们的蒋经国总统已经走了,大概三点几分走的。我是四点钟的班机,所以,我不晓得。我先到在洛杉矶Montreal Park顶好超级市场的大觉莲社,那时候日常法师在大觉莲社,要我先到那边跟他会合。他好意说:你跟老师报告,我想回台湾帮忙你。我大概在洛杉矶停留两三天,半夜就飞到华盛顿DC见老师。我跟老师报告此事。老师说:你们两位可以同甘不能共苦。意思是说,你们理念很难在一起,还是各弄各的吧!那些日子在老师那边,吃饭时大家经常谈到台湾的事情,因为社会许多人为了局势在谈「推背图」,热闹得很。而南老师那时也准备要离开美国了。我晓得消息,说:老师我要不要留下来,陪你一起到香港?他说不要、不要,你忙你的。我大概一月底从美国回来,南老师二月初农历除夕前就到香港,展开他对中国文化的一个宏大的弘扬的旅程,后来还筹建了金温铁路。我到香港也常常看到定国公在老师那里。那一段日子南老师那边太精采了。

  我去,南老师经常一见面就打我棒子。有一次,他对我又要开始打棒子了,他骂人眉毛竖起来、眼睛大大的,我看了有点怕,所以乾脆把眼睛闭起来。南老师说:眼睛不能闭,看我。於是我瞪著眼睛照样观空,不观空受不了。南老师的威德太厉害,我只好这样以对。然后骂骂以后,很快他话题一转,又好了。南老师真的有禅宗祖师的名言所说的杀人剑,活人刀。他常常抓著你的毛病,把你批得一文不值,问题全部替你挑出来;然后转过来又摸摸头,给你更宽广的活路。 后来,南老师也鼓励我到海南岛去打七,到西安,到成都,到海南。成都那次是南老师的师兄弟叫李自申的袁太老师老弟子安排的。南老师还把一套《龙藏》送给西安修准提法的弟子。后来南老师从香港到了上海,他要我到太湖大学堂闭关,我那时禅林的事务太多,安排不出来。南老师发脾气了,很不高兴。后来是二00五年初才到长发花园闭了一年关。南老师说:太湖大学堂那边已经没有你的份了。当时有三栋楼,其中有一栋是要让我闭关的。我没有去,我隔了三年多才去。

  谈到闭关,我又引申一个话题。那是南老师对我建禅堂的加持。应该是民国年七十八年,我帶了一个团到江苏、浙江、安徽、福建,当时有沈建筑师、孙静源居士,还有李淑君,一团十个人,由江苏省宗教局安排。回到香港,因为那時想建禅堂,南老师說:我举双手双脚反对。他警惕我要慎重其事。建禅堂通風採光很重要,還有其他細節,我們都全心留意,后来便完成了由十方建設設計的現在這個在峨眉的十方禅堂。民国七十八年堂,我从大陆回来后,就在开山寮闭了九个月关。南老师打电话来了:你眼光不要老是停留在台湾,将来有机会还是为大陆佛教尽一点心。这是老师要让我在行愿上走出一条路。我为了要安老师的心,既然提醒我了,於是我为我的做法提出了八个字「实行正道,庄严世界」,把整个内容传真给老师看。在闭了九个月关之后,第二年,南老师说:你这样不行,你在台湾的事务那麼多,闭不了关,闭了也不会有效果。你出关,我安排你到厦门南普陀。

  民国七十九年一九九零年,南老师生日的前一天晚上,我到了香港,好多的大护法,包括尹衍梁先生等好多人都在现场。南老师说:大时代来临了,每一个人要懂得自我管理;一个人不懂得自我管理,再好的机会都轮不到你。於是我就到了厦门南普陀闭了半年关,这是南老师慈悲的安排。那一次一进去,果然身心变化很大。各位看过我写的《道人知月胜诗家.南普陀寺禅关专修记》那本书;那是李传洪先生到了香港带了南老师的口讯「你把这次闭关的心得要写出来」而有的。 第二年,南老师又安排我到上海闭关。杨教授介绍他的朋友洪启嵩先生来演讲,为了这一次演讲在时间上一拖,后来又有他事,就把我这次的关期给打掉了。 南老师也很不高兴说:安排你过来,你都不来,那就算了。但是很快地,第二年又有一个更好的闭关地点在北京,是赵朴老到香港去拜会南老师,他说:南老,你的海外弟子多,我们中国佛教协会印了两千套《房山石经》销不出去,你的海外弟子多,能不能帮个忙?南老师电话拿起来就打给我:有这事情你作不作?我随便找个学生花个几百万很简单,但是不会有下文,不会有结果的。我说:老师你都开口了,我还能不作?为了这个事情,我跟杨教授一起到北京,跟中国佛界协会接洽,我们订了一百套《房山石经》,当时是一百万人民币。结果,这一百套放在南港张宗明小舅子工厂的地下室,葛乐礼台风一来淹了。就这样,《房山石经》一百万人民币,隔一年多因南老师的关系另捐海南南山寺又一百万人民币,一共两百万。但是,这是老师为了佛法慈悲的安排,让我与人结善缘,为佛教出力。我到北京闭三次关及后来在大陆大江南北打七弘法,就由此开始。

  我非常感念南老师。南老师有一天跟我讲:将来我不在时,你会怀念我的!我点点头。去年九月二十一号,我从烟台打完七到了上海,就听到南老师示疾的状况,谢总一定要我过去太湖大学堂。上海打完三天之后,我就赶过去了,但老师寂然入定,无法见面。古国治就问我:这次来见不到老师,有什麼感想?我说:我感觉上,随时随地整个精神都跟南老师在一起,没有离开南老师。我随时都可以见到南老师。各位,这不是口头禅! 我感念南老师!太多,太多了。南老师曾经要我写「我与南老师」,我一定要写,但不是现在。等到我觉得我的报身大概可以交代了,那时候再来交卷,我祈求佛母加持!南老师讲过:寿命能够百岁的话,要传金刚上师相应法。哪晓得老师九十五岁就走了。他未完成的,我希望能够报答师恩,尽我这一生去作。从民国六十二年听南老师演讲,到今年民国一百零二年,四十年了。四十年了,我的感觉只有两个字,惭愧;再加两个字,还是惭愧。 我觉得辜负南老师的栽培,我只能尽我最大的努力去为佛法作事,作多少就算多少。南老师有很轻松的一面,也有很严肃的一面。有张照片,南老师生日,镜头有我与他亲热逗趣的照片。他是这辈子影响我最大、最深的人。

  南老师学问非常广博,各种学术领域都精通,这很难得。我们人一生要学通那麼多很不容易,在人类历史上也很少有。南老师能够精通那麼多学术领域,他有什麼独到的方式?或是他个人有独特的条件?请教师父。

  你问得非常好,其实千说万说不离其说。南老师学问的整个中心可以用佛学的一句话“摩诃般若波罗密多”来讲。

  南老师是精通般若的,佛法的般若是人类文化的至高点,世间每一个角落的问题都是要汇到般若来观照才能通解。

  南老师为什麼分析各种事理都那麼精到,除了几十年勤於看书,他经常讲:你们不要以为我讲得这麼简单,这是我多生累劫的本钱。所以南老师的学问,乃至他的修持是他多生累劫所学习来的,生生世世积来的智慧功德。

  古德说,“不读华严不知佛家之富贵”,这些佛教大菩萨的境界都是多生累劫广修六度万行来的。佛经讲菩萨要精通五明,一一遍学一切法,除非大菩萨再来,才有这等本事。因此可以说我们大家非常有福报,能够遇到这样的大善知识。

  南老师整个思想的中心在“摩诃般若波罗密多”,悟证“摩诃般若波罗密多”,可以贯通一切学问事理。而“摩诃般若波罗密多”是五明中最根本的内明。学佛如果内明不通,学其它不称为“明”,而这“明”代表大般若智慧。

  南老师通宗又通教,他讲教理,讲禅、讲密、讲道家都是一样如数家珍,头头合道。

  我们知道,南上师是在太湖大学堂对目前的教育体系作一个改革。我们很想了解南老师在对当时十方丛林书院的出家众,比如当时对师父的培养是在哪一个地方下功夫?

  其实南老师是把僧教育跟世间法完全融合在一起来指导我们。白天是针对佛学院的教育,但也旁及其他科目,如南老师请吴云腾先生讲英文圣经,请中国易经学会理事长陈炳元先生讲命理学,但当时我对命理不感兴趣。医学方面,西医主要是请洪文亮医师来教,中医则由丁进大夫开课。

  在太极拳方面,南老师本身是精通杨家太极的,他又请来陈家沟的传人来教拳,还有政大教授赵国材教我们咏春拳,此外华陀五禽戏也是课程之一。在十方学习,那课程五花八门多了,南老师可以说是以多元化的教育来带领我们学佛。

  僧团方面,主要请戒德老和尚来教梵呗,近代台湾佛教界,戒德老和尚的梵呗可以说是非常正统的。

  而且讲学问,南老师还特别请来程石泉教授讲西洋哲学,那不容易啊!当时我们佛学院学生也是一下消化不了,深入的东西太多了。光是听南老师的课大家就要花很多时间去消化了。南老师是一、三、五晚上讲儒释道,唯识中观讲的是《成唯识论》,许多人听得一头雾煞煞。其它禅道合参的《参同契》,佛教的《楞严经》也都来。

  反正南老师什麼都洒给你,宝贝随便丢,有本事你拿走,拿不走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但先预习一下薰习薰习也好,该给的他都给了。

  我觉得南老师真的是有教无类,所以南老师的学生上至的顾问、的秘书长、下至贩夫走卒。包括开计程车的,谢总(加注:指谢福枝先生)过去曾经开过计程车,后来南老师挖他到太湖大学堂当总经理。他教人真的是有教无类,因材施教。我觉得我这一生遇到南老师算是个奇迹,能够亲近这麼一位一代高人。

  记得我与南老师刚见面时,他也送我好几顶高帽子。他说:看你平常不讲话,其实你蛮有思想的。像南老师七十大寿,指定要我写“南老师与我”,我不写就不写。我觉得有愧於自己,心有点虚,等自己的功夫砸扎实了,对自己有交代,才对别人真能交代;对自己都没办法交代,对别人又怎麼交代?所以,不写是不敢写,写不了。在此祈求佛菩萨加持,希望有一天我这篇文章能完成。

  南老师擅长於正面与反面教育法的灵活应用。不只我闭关的时候他帮我批日记,十方丛林书院每一位学生,大大小小的,他照样一本一本仔细地看,仔细地批。每一个人每个礼拜都要交日记,南老师亲自改每一个字,他那种耐心、爱心、培养后学的不遗余力,这一点我作不到的。

  弟子在南老师所讲《二十一世纪的前言后语》里,可以看出南老师的苦心和他一生学问的重点。在佛教历史上,释迦牟尼佛灭度后,曾经有几次佛法的复兴。因为释迦牟尼佛以后佛教慢慢衰颓,中间在印度有龙树菩萨的发扬,中土有玄奘法师西天取经,造成唐朝禅宗的兴盛。六祖传承的禅宗也是因为唐朝的开明有利於佛法的弘传,而复兴了佛法。

  到了现在,南老师提到中华文化命脉,从五四运动以后到几乎已经断绝。南老师到台湾来,就是为了为佛法与中国文化的复兴出力。弟子想是不是十方杂志针对新时代佛法的复兴,新时代可能来临的题目作一个广泛的徵文,或是南老师儒释道的弟子都能够发表意见,让大家来集思广益。针对下一个时代的来临,规画十方禅林能够做到哪一些事情。

  一下不要讲太大了,大家落实在眼前,落实在每一个人的做人处世里。南老师经常讲:修行就是要做好自我管理,讲大话没有用的。怎麼样让自己管理好自己的起心动念,这才是真正的问题。

  整个文化的问题就与佛学上所讲的心地法门有关。我们要先从把自己的起心动念照顾好做起,不管儒释道哪一家的学问都在讲怎麼样做好一个人。太虚大师的名言:“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现实。”旨趣同此。

  所以我觉得整个文化毕竟还是个心性的问题,整个人类的哲学总是没有离开心,也就是佛学的心地法门。每一个人要由自己去影响自己周遭的亲朋好友,做人处世行一切善。

  当然南老师有他的文化内涵,有他的文化使命,这不在话下。而我们跟他学习,则是学习他的智慧、慈悲。希望大家好好看南老师的书,怎样把南老师的书上讲的那些东西变成你的,用到你的心上、做人处世上,影响你周遭的朋友,那就了不起了。我以为我们应该从这个地方下手来追随南老师。

  我在香港时,晚上在南老师吃饭的地方,偶尔你就来了。你开始的时候是从智法师,怎麼后来变成首愚法师?

  我把这个小典故、小秘密讲了。早期台湾有某位山人,是谢总的好朋友,廖春民老师介绍的,我们都去针灸,好像李素美也去了。这事后来似乎有些不对劲,三更半夜南老师打电话来骂我。我说:又不是我介绍的,我也搞不清楚,我们也不过去试看看而已。南老师听了就说:我看你,从智不智,从智没有智慧,乾脆改个法名好了,你看是shouˇ愚,保守的守好,还是首都的首好?

  听了,我脑筋一转,人已经笨了,还守住,其笨那可真的是笨得一蹋糊涂。而人如果承认自己笨的,就不算太笨。因此我就说:报告老师,首都的首好了。以首愚来讲,还有文字般若。首愚,台语说头壳坏掉了,英语说first stupid ,天下最笨的,很好。因此那次我说:老师,我就用首都的首好了。从此以后,首愚就正式成了我的名字。

  这里我们杨教授会姓名学,他说:你用从智两个字,好辛苦。你用首愚以后,好像福报就来了。我当时也没想那麼多,但是老师给我加持,他球丢过来我就接了。

  其实这我忘掉了,因为我比你更笨。名字当然会影响一个人,中国文字深奥,不管是形、音、义都会影响一个人。我觉得首愚叫起来比较亲切,文字本身也比较漂亮。从智的智,下面有一个太阳,太阳在最底下,好辛苦。太阳应该在头上,怎麼在底下,对不对?我现在记忆不太好,刚才师父讲很多事情,他记得,我都忘掉了。

  谢谢杨教授了,有一次我们去北京,那时南老师特别召见。南老师在香港坚尼地道,他吃饭是一个地方,休息是另一个地方,都不让人随便去的。为了去北京,那次我们到了老师休息的地方。

  我记得初亲近南老师,他第一本书给我就是《七真人传》。当时南老师对我说:你不要以为闭般舟三昧关是苦行,将来你发愿为大众服务能难行能行、难忍能忍,才是苦行。《七真人传》讲道门全真七子修到某一个程度修不上路了,师父把他们召集起来说:你们在山上已经不行了,好好下山去行功德。后来他们都成道了,叫七真人。南老师是要我不要念念要闭关、要闭关,要我还是好好的为大众多服务。

  南老师另外要我看一本《红顶商人胡雪岩》。南老师曾经跟我提到:你不要以为出家人、大和尚高高在上,要通世间法,要懂得送礼,逢年过节别忘了。南老师逢年过节,包括他以前在复青大厦九楼,大楼管理员他也都送礼的。南老师世间法很通透,人情世故非常老练。所以,逢年过节、腊八等日子南老师就要我去送礼,一年送两次。到了腊八节我总忙得团团转,挨家挨户去送腊八粥,刘安琪将军、叶曼夫人等,要跑很多地方。我觉得这是南老师在教育我。

  我以前写字写得很小,南老师要我字体写大一点,心量会大一点。一个人字小小的,往往心量就小了。他还教我坐计程车,剩下的零钱就不要找了。这些我都依教奉行,到后来我坐计程车,七、八块,一、二十块我也都没有找。我觉得这是细行,也代表一个人的心量,修行要懂得广结善缘。

  南老师教我的太多太多了,希望将来我能够好好把这些事情写出来。这麼多年南老师打我棒子,正面反面的教育数不胜数。

  我看到南老师演讲说,“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我这几年亲朋都有一些病,我听到了,自己也不知道该怎麼办,只能以念经、念佛回向。这里我有一个疑问,我一位朋友的朋友过年前突然从楼梯上摔下来,昏迷了,我认识一位中医,那位中医很有心去帮他医治,可是旁边的师姐跟他说:你不要这样做,这是人家的业力,你别牵扯进去。我听了感觉不对,但我又不晓得该以怎麼样的心态来面对。因为到我们这个年纪,老病死的阶段。但是,周遭的人这种情形越来越多,到底要如何帮助自己,让自己稳定?

  药只能够治假病地尽人事听天命去用,但治不了生死大病。阎罗王要人三更走,不可能留他到五更。台湾有一句俚语:医生缘,主人福。所以,生命从佛法的观点,还是要从心性下手来调治。

  饮食、医疗、汤药这些都只能帮助调理而已,不能作为主治。而佛陀经常告诫比丘说:比丘要带三分病。为什麼要带三分病?才好做无常观,经常提醒自己:我的道业还不行,我的功夫还不够。一个人身体太健康没有病,很容易狂慢。

  病要从心地下手去医治,完全靠医药这种心态不对,当然完全不吃药也不对。有句话,药补不如食补,药疗不如食疗,这是有道理的。

  但一个人的心性如果时常很欢喜、很宽松,病会减轻很多。一个人如果本来有病,心理的病会让病更加重。所以,心理一健康,很多病反而淡去没事了。

  南老师是位传奇人物,传奇事迹很多。他还精通武术以及太极拳,这让我想起来前几年香港有部电影《叶问》,还拍续集。据说电影里的情节都是虚构的。反而南老师有很多传奇事迹,不晓得有没有电影公司要把他拍成电影搬上银幕。

  南老师都圆寂了。南老师对武学方面讲得不多,只听过他年轻的时候打过擂台,好像得到第一名。南老师的父亲对南老师的教育是充分的栽培,他确是文武全才。但在武术方面,南老师真正传授的只有杨家太极,我们当年也亲自跟南老师学杨家太极,甚至我也曾奉命到中央大学去教了两年的杨家太极。至今已经快三十年没打了,有一点忘记了,最近想办法捡回来。我觉得打太极拳对报身的转化有帮助,就这一项我有点辜负当年南老师的爱护。

  周老师你听过吗?要不要帮忙补充一下。周老师亲近南老师大概快五十年了,是老参中的老参,比我还久。

  有一次南老师到立法院讲演,是太极拳学会理事长邀请的。那次南老师讲武术讲得比较有系统。南老师讲,他小时候体弱多病,所以经常一个人关在阁楼里偷偷练功。后来被他父亲知道了,觉得这不是办法,盲修瞎练不行。既然对武术有兴趣,因此就让南老师正式拜师学习。

  一直到四川峨嵋山闭关前,南老师一直在寻访各路的武功高人,包括隐身术、各种剑法,比如光跟剑合一可以射出去的这种,他都接触过。但后来他觉得这些东西在今天的时代学,太花功夫了,虽然他去请教过,也看人家演练过,但后来就放弃了。

  南老师一生真正的转捩点,是因为碰到太老师盐亭老人袁焕仙先生,才把他的学兴从武功方面转到内明方面。而南老师最怀念的,就是袁太老师把他本来是武功迷一下转到修学佛法这边,这是他人生重大的转变。

  南老师拍过打太极拳的录影带,是有美国人要学太极拳,特别请南老师到野柳,野柳当时还很荒凉,不像现在成了观光区,南老师就在迎接太阳刚从海边升上来的情景下打了一套太极。他穿著长袍打,打得很漂亮。这录影带现在台湾大概不容易找到,因为这是传到美国当教学用的唯一南老师展现武功的带子。

  谢谢周老师!南老师经常讲,他这一生遇到的奇人异士很多,也碰过像剑仙这一类的高人。南老师的武功到底高到什麼程度,他不讲,我们怎麼晓得?

  南老师从来没有说他是雍正转世。(首愚师父:但他也不否认。)对。就是偶而在吃饭时,比如聊到他跟虚云老和尚那一段的经过,偶而会漏了一下口风,但是事后再问他,他就不承认了。但可以确定南老师是推崇雍正的。

  以前出版《金刚经宗通》《楞严经宗通》《楞伽经宗通》,憨山大师好友曾凤仪编的,在《大藏经》,我抽印出来请南老师写序。南老师在序里面非常推崇雍正,认为从唐宋元明以来到雍正,真正能够以帝王身通禅宗的大概雍正是最后一位了。以两种身分,入世帝王跟出世的大禅师并兼,这一点南老师觉得雍正很难得,至於他是不是他,不大重要。

  周老师,谢谢!《金刚经》说,“所谓庄严,即非庄严,是名庄严”,这就是禅宗,这就是禅机。南老师的一生太传奇性了。他智慧自在、神通自在,这不在话下。现在他已经走了,我可以讲了。如果他还活生生的我就不能讲,讲了第一个就挨棒子,但我可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呢!

  关於老师的武功,我听过在香港帮南老师作菜的大寮师傅讲,有一天他弄了骑马梯爬上去修电灯,修了以后,站在上面没有扶手不晓得要怎麼下来。老师来到下面说:你想下来,是不是?然后就手一伸,一送就把他送下来了。他事后回想:我是怎麼下来的?我是踏著老师的手下来的吗?可是其实又没有踏著老师的手啊!

  我在香港没有出差时,下班就到南老师聚会的地方。有一次去,陈履安先生的太太在那边,比我早到,灯都还没开。隔一阵子,南老师从书房走过来。南老师门一开,看到陈太太,愣了一下说:你怎麼来了?陈履安太太说:老师,我要来请教你一件事情。老师说:要请教我事情,是不是儿子要还俗了?

  陈履安太太吓了一跳说:我没有告诉你,你怎麼知道?老师说,让他赶快还俗,他本来就不是来出家的,他当初出家时,我就知道他会还俗。

  这是我们南老师识人的智慧,亲近过的人都清楚。由於时间晚了,今晚大家谈兴很浓,也只好暂时打住。希望在佛母加持之下,我写“南老师与我”一文赶快有一天能够杀青,与大家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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