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一度认为《红楼梦》中的林妹妹是个穷女孩,因为她是孤身来投奔外祖母的,动不动慨叹自己“寄人篱下”,动不动珠泪点点。后来再看,却发现自己天真了,她的做派,哪点与穷沾边啊?处处是富庶人家的孤高与逸致--可以随意扔掉北静王的珠子,眼睛都不眨,换个别人扔一下试试? 挑自己最喜欢的潇湘馆住下,潇潇洒洒布置成书房,与宝哥哥比邻而居,别人有这个特权吗?更有诗情画意的那句“撂下一扇纱屉,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烧了香就把炉罩上……”这不就是真正的富贵与怡情?难怪连人家的鹦鹉都会吟诗呢。且林妹妹想醉心于诗词就醉心于诗词,每每荷锄葬花,偶尔读读“坏书”,基本不用操心别的任何事儿,竟没有一个人敢来闲言碎语。你来告诉我,这样的女孩子会穷吗?她简直就是被千宠万爱的最高版本。
但是,愚钝如我,竟然看出了另一个富贵姑娘潇洒情态下的窘态,尽管她常和林妹妹一起玩,锋芒互映,互不相让,豪爽淋漓,开怀大笑,和林妹妹动辄就哭的样儿比起来,俨然比她还要潇洒富贵。对,她就是醉卧酣睡爽利浪漫的湘云。但是,她的窘态常常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父母双亡被叔叔婶婶抚养,晚上竟还要熬夜做针线活贴补家用;居无定所,来贾府这儿一夜那儿一夜的对付;家里人打发来接她,还要眼泪汪汪嘱咐宝哥哥“若老太太想不起来,你时常提着打发人接我”;一时兴起要办螃蟹宴,资金尴尬尚需宝姐姐斡旋……这样的侯门千金,是真的富裕吗?与林姑娘的待遇做派比起来,有点儿云泥之差,高下立现。
林妹妹的富,是浸润在骨子里的,是真正的贵族范儿。而湘云是“尬富”,需要用自己的智慧和心态来平衡。其实相比之下,我很心疼云姑娘。尤其看到有个细节,湘云无意中告诉林妹妹,自己有认床的毛病时,我忽然就想到:湘云在不停地转换住处中该会是怎样的心酸和无奈?辗转反侧中,可曾泪流满面?贾府那一点点温润的家的气息,就是她心心念念追求的吧。而林妹妹,何曾有过这样的尴尬呢?所以,号称敏感心细的林妹妹,愣是没有发现湘云的择床之疾,是一点也不奇怪的--被暖暖的爱环绕的人,眼睛里能装下秋窗风雨夕的沧怀浪漫,怎么能看到这尴尬的缝末隙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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