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把洗脚发展成一个产业,是我们中国的一大发明。虽然我们的环境卫生还比不上欧美发达国家,但我们的个人卫生已经是从脚做起了。不光洗还捏,还用中药泡,我理解帝王服务,就是把脚当脸,这种享受脚还真把自己当脸了。你知道是什么人喜欢在这种一间屋半间炕里作威作福吗?找那种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的感觉。穷人,恨自己穷过的人,翻身了,最想干的就是变本加厉地使唤人。咱们中国倒退30年,都是穷人,所以洗脚在我们中国特别有市场。”
我只要一躺在这半边炕上,就想起葛大爷这段自嘲。我也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迷恋上洗脚、按摩,拔火罐、刮痧各种中医项目。每次都和朋友戏称去做“大保健”,但从没有做过真真正正的“大保健”,反而是对这种轻言轻语、手掌触碰的拿捏更加着迷。
第一次做按摩,是奶奶带我去家门口的盲人按摩做小儿推拿,那时正值青春期发育,老是喜欢垂头驼背。第一次做按摩的感受已经忘了,只记得最后,技师让我平躺在床上,他坐在床前,他用他肥硕的双手在我脸上挤压着,挤压我的鼻子,两只手指抠开我的嘴巴往两边拉,撑大我的眼皮,又使劲下拉我的耳垂,并且告诉我,这是在做脸部按摩,脸上的穴位特别多。可惜的是,在我长大做过各种按摩后再也没遇到过脸部按摩,再也没遇到过那种帮我挤压青春痘、挤出粉刺的脸部按摩。
之所以疯狂迷恋上按摩,还是因为大学时查出颈椎病,疼的实在难受,只得寻求按摩店的舒缓之手。尤其得感谢学校附近的一位盲人大姐,遇到她之后,大学期间我的颈椎就没再闹腾过。大姐身材微胖,齐耳短发,儿子已经8岁了,叫做东东。每次做按摩,盲人大姐都会问我,附近又开了什么新餐馆?哪道菜最好吃?每次按摩都会告诉我,周末他们忙人义工队又去哪个养老院看望了老人,哪个养老院的设施最完美。还好我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尤其喜欢听别人唠家常然后勾勒出他们的三点一线。
“我最喜欢听的就是相声,我就喜欢去听德云社。我来北京时郭德纲一张票不到一百,现在不花上几千都听不到老郭了”。
我对相声是无感的,从小到大接触到的喜剧不过是漫画里的阿衰、豌豆,电影里的周星驰、金凯瑞。每次按摩盲人大姐就开始讲她从老郭那儿听来的段子,一边讲一边笑,一边笑一边抖,带动着给我按摩的手指也是一阵震颤。
“相声就是三招绝活,我爸不是好东西,我妈不是好东西,我自己也肯定不是好东西。”
说完,盲人大姐咯咯大笑,顶着我脑门儿后风池穴的两个大拇指也完成最大马力的政策。一次按摩费用,做一次颈部推拿,带震颤的,还顺带听一次蹩脚相声。而我之后对相声的热爱,也是从那间按摩房开始。
再往后来,和朋友出去吃饭的次数多了,需要见的陌生人也多了,饭后的娱乐活动,大多是洗脚城走一走。于是,我们爱上了灰暗的灯光,我们爱上了滚烫的中药水,我们爱上了齐逼小短裙,我们也不得不爱上饭后上升的血糖。最惊悚的一次洗脚是旁边的朋友洗完后就没醒过来,我们认为他被按住了死穴,送去医院才得知是血糖紊乱血压太高。最搞笑的一次洗脚是泡脚泡到正暖时突然地震,洗脚水震湿了整个地板,我们光着脚丫子冲到楼下、冲出大楼,双脚贴着湿冷的水泥路满脸尴尬。
当我们躺在这半边炕上,任由轻言细语的小姐姐解开我们的鞋带,手指刮下我们的袜子,抬起我们的脚后跟把双脚潜入温水中,最美前奏已然开启,今日一生的烦恼已经在神秘药水中蒸发,脱水后的每一次拿捏,都是一份高潮。
刮痧是每个西南地区妇女都掌握的一项绝活,拿出油腻的刮痧板,每个妇女都能一秒变神医。可惜小时候我无法享受这种SM的快乐,每次奶奶抓我去床上刮痧,我就扯着嗓子大喊,“你这是在虐待儿童!在美国是犯法的!要坐牢的”。上大学后,我却疯狂迷上了这种带有SM气质的中医理疗。躺在灰暗的灯光里,任由一记又一记,沉重的痛楚在背上蔓延,全身的压力也随着毛细血管的破裂而破裂。这大概就是刮痧治病的最大原理,不是神奇的一刮治百病,也不是挤压堵塞的经脉穴位,而是生生地享受作为抖m的快感。
同样的快感在拔火罐里也能够享受到,不过现在很多装横漂亮的养生馆大多使用气罐。火罐压在背上,时而冰冷,时而灼热,冰火两重天的非凡刺激。而气罐压在背上只是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没有温度可言,像是有人揪着自己背上的皮肤往上撕扯。两者的物理原理相同,破坏毛细血管,激活人体自身免疫系统。但这是对于还有免疫力的人来说,那些身体脆弱已经吃不下饭的人,还是少做为妙,至少我在感冒发烧时,是绝不愿有人触碰我的身体。所以,酒后犯事是一个多么荒谬的借口,要真大醉昏脑,更需要的是一张宽阔的床,而不是一具光滑的身体。
艾灸也是我比较喜欢的一项理疗项目,它没有给我带来SM的快感,但却让我感觉异常温暖,泡脚时其他身体部位得不到的满足都在艾灸时得到补偿。只是艾灸的味道有点难闻,像是在进行一场古老的东方神秘法会,而自己就如同祭祀的红乳猪,规规矩矩地躺在硬床上。
最讨厌也最害怕的理疗是针灸,很多养生馆只能称作针刺,一根接一根细长的银针不留神间深入皮肤,最残忍的是它还会在皮下组织里旋转一圈,每根神经都被它扭曲得旋转一圈。每次扎针我都能回想起小燕子和紫薇被容嬷嬷折磨的场景,幸运的是,她们可以大声哭喊,而我只能憋住一口气胸中呐喊。最后像一只人体刺猬,战战兢兢地躺着一动不动,生怕身上的银针又深陷几毫,总算理解连呼吸都是一种痛。可能是我抖m的级别还不够高,也许再过几年,我就可以同我老妈一样,自己买盒银针,一边算账一边给自己扎,提神又酸爽。
上个月和朋友去了一次一条龙服务的洗浴中心,公共澡池泡澡、海盐搓澡、桑拿是汗蒸、半边炕上掏耳朵按脚推背,最后再穿着全民统一的超大睡衣、蹭着拖鞋去吃自助餐。那是我第1次洗公共澡堂,一个接一个的赤身裸体,神情悠然、舒缓平常,那些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反而显得不正常。当我躺在如同太空椅般宽阔的半边炕上,任由小哥哥强有力的两手指拉响我的每根脚趾,我体验到了满清贵族躺在炕上抽大烟的迷醉。如果不是朋友饿了非要去吃自助餐,我真想在这张安逸窝里深陷下去。
就餐区里,男人套在浅蓝色的大袍子里,女人缩在浅红色的宽裙子里,没有首饰、没有妆容、没有除性别以外的一切划分,大家都是平静而又快乐地拿着小份食物。我恍惚来到了2049,人工智能的和谐社会,又或者是公元前2049,放肆纵容的动物世界。人类真的是个不忘初心的动物,无论发展多少年,最大的渴望与最大的满足也是一成不变。
突然又想起《全城热恋》里刘若英与张学友的相遇,一个想成为法拉利车手的出租车司机,一个想成为钢琴家的按脚技师。张学友在按摩房里与刘若英第一次相对,却不知正是在网上热聊许久的她,大家都以自己幻想的身份在网上活着,却未曾想到现实中的他也许就是心恋许久的人。这部电影过去已经有些年头,放在移动互联网、社交软件发达的今天略带几分滑稽,
钢琴家敲按键盘的手,触碰到了法拉利车手踩油门的脚上,幻想总归落地,最平淡的浪漫不过是能够互相接受。电影这样虚幻的东西,对比我们这些长期活在虚拟世界的人,反而显得更加真实、贴切。
最近一次按摩,做的是一位年龄和我相同的小姐姐自荐她“最拿手”的中医拉筋推拿。她试图用他全身的力量通过一系列高难度的动作,把我从床上撑起,把我的关节向相反方向拉伸。可惜期间失败了无数次,我重重地摔回床上,脑袋摔得砰砰响。理疗馆老板路过我们房间时,看到小姐姐的满头大汗我的满脸无奈,说,“小唐,不要把你泰式按摩的那一套,用在我们客人身上”,小姐姐突然失声把我摔回床上,喘着粗气给我赔笑“不好意思,动作学多了,记忆有点混乱”。看着小姐姐的上气不接下气,我也只能一阵苦笑,毕竟我不下地狱谁又下地狱,哪叫我又深爱泡按摩垫这一口,万手千手也只当是乐此不疲人间走一走。
我孤陋寡闻地认为,如今最能代表中国传统文化,也最能够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的,就是这一间又一间的按摩房,这一个又一个坚持专研、辛勤劳作的按摩技师。这里有中国最传统的中医巫术,有最根深蒂固、或者说劣根性的养生养乐观,道家思想的无为无求在这里得到最大诠释。若要做得精致一点,所有睡衣都可以设计成传统的宽大棉质汉服,背景音乐来点古琴、来点笙箫,唱个昆曲、讲点评书,把娱乐区里的乒乓球游戏机换成作诗、对对联、行兑酒令、曲水流觞。
我说的不是青楼,是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的复合养生馆,如此一番造化,不拿个物质文化遗产都难,没准真像葛大爷说的,港交所纽交所上市,跻身世界500强,服务业、旅游业、文化产业都因此再创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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