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是中国古典文学建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妩媚多恣的美女形象为中国古典文学增色不少,同时,随着岁月的沉淀,这些美女形象也出现了不同版本,甚至一些传说和野史起到了破坏美女美好形象的作用。因此,在美女形象文学构建上,如何取舍,也就成了检验作家美学品位的试金石。洛神,作为中国古代传说中的一大美神,在《红楼梦》中多次出现,但对洛神的诠释却多种多样,因为在古代传说中洛神有多个版本,人们往往并不注意几个“洛神”之间的巨大差异,只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进行人物定位,造成了对文本解读的一系列偏差,要解决这一问题,首先就必须搞清各个版本的洛神及其相互关系。
最初的传说中,洛神就是宓妃,宓妃原是伏羲氏的女儿,因迷恋洛河两岸的美丽景色,降临人间,来到洛河岸边。居住在洛河流域的有洛氏是一个勤劳勇敢的民族。宓妃便加入到有洛氏当中,并教会有洛氏百姓结网捕鱼,还把从父亲那儿学来的狩猎、养畜、放牧的好方法也教给了有洛氏的人们。宓妃弹奏的优美五弦琴声,引来黄河里的河伯,宓妃被河伯抢走,受尽了凌辱,后来被后羿所救,两人结成了美满夫妻。后羿被封为宗布神,宓妃被封为洛神。
还有一种说法是,宓妃在洛河游泳溺水身亡,被追封为洛神。不管怎么说,在古代神话传说中洛神的形象总体格调还是美丽清新的。
要说洛神形象得以发扬光大,还要归功于曹子建的《洛神赋》。他在面圣归来路过洛水时,写下了歌颂洛神的《洛神赋》。曹子建以他那神来之笔,向世人展现出了一个美丽多情的女神形象。前人对《洛神赋》的思想、艺术成就予以极高的评价,把它与屈原的《九歌》和宋玉的《神女赋》等名篇相提并论。
曹子建的《洛神赋》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对洛神美丽身姿的描绘,以下面这段描写为代表: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第二部分是说曹子建依恋洛神的风采,愿与之交好。洛神也同样仰慕曹子建的才华,洛神虽然收下了曹子建所赠之玉佩,但却苦于两人阴阳两界的阻隔而未能如愿,最后以两人的惜别而结束了这首娓婉动人的诗篇。
一个婀娜多姿的凌波仙子和一个多愁善感的文人将洛神的文化形象推向新的高度,这也算是曹子建留给后人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我们在纪念曹子建时,在称颂他的七步诗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了这篇让人如醉如痴的《洛神赋》。
甄妃,三国时期魏国人,嫁与魏文帝曹丕为贵妃,后被封为皇后,其子曹叡后继位魏明帝。在曹子建写《洛神赋》之前,甄妃与洛神无涉,与曹子建也没有任何特殊之关系。但由于曹子建的《洛神赋》最初名为《感鄄赋》,而三国时“鄄”与“甄”同,故也就有了《感甄赋》,一些富有想象力的人们就编出了一段根本不属于曹子建的故事:
曹植在年轻的时候,与一位姓甄的姑娘相好,曹操知道甄家姑娘聪明、美丽、贤惠,便为大儿子曹丕娶了这姑娘。甄夫人到曹家后,曹植和她经常相见,并用眼神来传递他们的情意。曹操死后,曹丕继承了王位,不久又逼迫汉献帝把皇帝的宝座禅让给他,国号大魏,追封曹操为魏武帝,他称魏文帝,封甄夫人为皇后。从此,曹植和甄后见面的机会更少了,但两人的爱更深了。后来,曹丕又娶了郭贵妃,对甄后逐渐冷淡起来。由于郭贵妃的陷害,甄后被曹丕所杀。甄妃(后)死后,曹子建为了悼念她的心上人,来到洛水河畔,以一首《感甄赋》来悼念他的心上人。
说实话,我最不认可的就是这个洛神,因为这一传说,把洛神从神坛上拉了下来,重新成了一个大俗人,她畏权势委身嫁给她不爱的人,她做了后妃却脚踩两只船,与旧情人眉目传情,她参与后宫争宠,位极皇后。由于这一拙劣的传说,也极大地降低了曹子建《洛神赋》的文化品位,把曹子建对洛水女神之赋变成了个人对情人的祭奠;人们心中的理想女神被皇宫里的一个身陷三角恋爱漩涡的甄妃所取代,这与现在流行的电视剧《甄嬛传》的“甄嬛”有何两样?我无意贬低《甄嬛传》,只是说剧中的“甄嬛”不够神的条件,她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她周旋于王爷和皇上之间,她为了取得后宫的位置用尽了手段。而曹子建的《洛神赋》之所以感人,是因为他笔下的洛神是一个美玉无瑕的凌波仙子。同时这一传说也有损于驰骋于三国的魏武帝一家。曹操无视次子的感情,强令甄氏嫁给其长子,有违父道。俗话说兄弟妻不可欺,曹丕心安理得地接爱弟弟的至爱,有损亲情。难怪魏明帝曹叡要把《感甄赋》改为《洛神赋》。这一荒诞的传说也遭到了历代有识之士的反对,如南宋爱国诗词家刘克庄及明代后七子之一的王世贞(1526-1590)等人均对此说提出过质疑。况且,曹丕娶甄氏时曹子建只有十三岁,整整小甄氏十岁,他们能姐弟恋吗?但这一传说之所以能够流行天下,与人们的“猎奇”心态有很大的关系。
可悲的是我们今天的红学界偏偏就把这个最滥的“洛神”加之于中国最伟大的古典文学作品《红楼梦》之上,令人痛心疾首。
版本一:林黛玉是北静王的洛神。凭借着贾宝玉曾经想把北静王所赠的一串念珠转送给林黛玉,人们认定林黛玉日后必嫁给北静王。凭着贾宝玉在洛神像前落泪,就一口咬定林黛玉像甄妃一样违心地嫁给北静王,最后含恨而死。这完全是一种不顾事实根据的妄猜。看看贾宝玉在面对着洛神塑像之所想:“虽是泥塑的,却真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态,‘荷出绿波日映朝霞’之姿。”完全是曹子建《洛神赋》的形象。因此,贾宝玉所祭之洛神,乃曹子建《洛神赋》所写的洛神(宓妃),而非那个后人编造出来的曹子建的情人甄妃。
版本二:由于“警幻仙姑赋”有模仿《洛神赋》的痕迹,有人就一口咬定这是曹雪芹让大家记起洛神,想到了洛神就得想到甄妃,然后就是什么秦可卿与贾蓉结了婚却和贾宝玉不清不白,秦可卿和甄妃一样。一部好好的《红楼梦》就这样被糟蹋了。警幻仙姑应该是《红楼梦》里塑造的第一美女,由于采用了多种文学元素,以最美的语言形容警幻仙姑,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无与伦比的仙女形象。“警幻仙姑赋”中有关洛神的描写均出自曹子建的《洛神赋》,与那个身陷三角恋爱中的甄妃无关。美丽的警幻仙姑掌握着“风月司”,专门“济世保生”,“补恨填愁”,连这样的角色也敢玷污,恐怕这红楼文化感悟课还真得好好补一补。
我还要告诉大家,在《红楼梦》里还有一次提到洛神,第七十八回,贾宝玉作《芙蓉女儿诔》中的“素女约于桂岩,宓妃迎于兰渚”,难道晴雯也要成为甄妃吗?
综上所述,《红楼梦》中几次提到的“洛神”,既不是传说中的伏羲的女儿,也不是那个脚踏两只船的“甄妃”,而是曹子建《洛神赋》中的那个“凌波仙子”洛神,是最高境界的洛神。研读《红楼梦》,不要让高雅流于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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