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在电视机前嘲笑各类养生节目缺乏常识与科学依据时,一位叫纳贡毕力格的内蒙医生已经用看电视治病的方式行医了十五年。起初我以为这不过是一个民间的荒诞剧,但搜索之后发现,这位靠电视授课来治疗的纳贡毕力格医生不仅是正规医师,而且隶属于国家级三甲医院,并有自己单独的科室 —— 心身医学科。心身医学是门新学科,主要 关注心理因素对身体的影响。但纳贡毕力格医生治疗范围之广,从脑瘤、肺结核到瘫痪,均有治愈案例。
如此牛逼的医生居然不被外界所知,让我感到十分郁闷,明明可以成为全人类的福星,却在坊间沦为了谈资,我决定去听几节课,治疗下我那些尚未被自己和医生发现的病症,毕竟这种身怀绝技却偏安一隅,甘愿为人民默默奉献自己一生的人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珍贵了。
去医院那天,纳贡毕力格并不在,据我接受过电视治病的亲戚说,见他一面非常难得。代他坐诊的是另一位医生,我说想听课,他叫我先去做心电图和胸片,回来后又让我填写了年龄和家庭住址。课程一次三小时,六十人民币,一般都是十次起,价格主打工薪阶层。
听课地点在医院餐厅旁边,藏在最里面,挺难发现。走廊墙壁上挂着课程宣传,照明完全靠吸顶灯。离开课还有半个小时,门口已经有十多号人在排队了。负责人到来后,在电脑上验证我们的身份证。墙上贴着警示,严禁使用手机和相机。听说这里十分严格,曾有人在听课时摸出手机,被病友告发后直接轰出去了。
屋内是一个比较长的报告厅,远端挂着投影仪,中部左右各挂着一台平板电视,剩下全是座椅。报告厅里前半段暗,后半段亮,我在中部靠边的位置坐下,估算着安全拍 摄的可能性,这时负责人送了一张身份证进来,似乎刚才有人没有通过验证,要回去重新登记了一下。
报告厅里播着歌颂健康幸福的歌曲 MV,待大家坐定后,负责人开始交待注意事项。他的汉语不太流利,但最后说了一句饶有深意的话,“很多医学专家质疑我们,但专家只在他的专业领域是专家,在其他领域可能就是文盲。” 他非常坚定,患者也没人质疑,整个房间十分安静。
灯光熄灭,两边的窗户也拉紧,没有一点光线。视频开始播放,屏幕里出现一位身着练功服的人,随着镜头越拉越远,几位蓝色半袖出现在画面中。这时才明白是做操的视频,不过视频的画质不好,动作也很古怪,像是眼保健操、广播体操和 广场舞的糅合。忽然,身边的中老年同学都站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他们应该是每天都来,了解流程,直接跟着练起来。
从伸展、体转运动到揉四白穴,这操有十多段,每段主题都不相同,中间穿插着吸气呼气的引导,但体会不到什么玄妙。大爷大妈们非常卖力,动作却丝毫不标准,做起敲打四肢等动作时,整间屋子里的声音大到吓人,我根本不敢把手机拿出来 —— 也许这是又黑又严肃的氛围使然。
做操半小时后,便是 “康复患者” 环节,这也是整个课程的重头戏,之前仅仅是热身。第一个出现在视频里的是一位老干部模样的人,自称是“高级中学的高级教师”,纳贡医生补充,相当于大学教授。这也是纳贡医生第一次出现 —— 他未能赶到现场,只出现在视频里。视频右下角标明了日期,是03年3月23日拍 摄。
这位老干部因高血压而左脑脑溢血,四处求医花费不少却收效甚微,直到认识纳贡医生。刚接受课程时,他还拄着拐,现在已经可以自己走了。介绍完自己的情况后,老干部又感谢了一番,并在纳贡老师的总结和鼓励下退场。紧接着第二位患者出现……第三位……。
这些出现在视频里的康复患者大多来自巴彦淖尔和呼和浩特,病症从肠梗阻、脑淤血到失眠、关节损伤、牛皮癣,便秘都有,甚至还有几个肿瘤。他们都是求医无果才来接受课程。课程会给每个人带来调理反应,比如痒、疼,甚至梦见纳贡医生治病。某位脑瘤患者的调理反应令人印象深刻 —— 鼻子左孔流出糊状液体,想来是纳贡医生的视频有点化骨绵掌的味道。当然,这些患者经过调理反应全部治愈,最玄乎的一位是脑结核、骨结核、肺结核加上双目失明完全瘫痪,自从接受课程后,已经恢复健康,十五年来未曾感冒过,
所有患者对医生的感谢词都很相似,真的很像一个班级里患难与共的同学。印象颇深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因为害怕传染他人,便戴着口罩上课,她的介绍中写的是乳腺癌。
没有一个患者提及具体的治疗方式,让他们康复的,是纳贡医生的医学理论,这让我再次对纳贡医生产生了崇敬之情,用理论治病,不仅医生强悍,也证明了这届患者牛逼。
纳贡医生在视频里介绍,我们的课程内容是超常规超自然的新兴治疗手段,人类历史的一大突破,为全人类带了新的曙光,并一定能走向全世界 (这一点在后来多位演讲者多次提到)。理论包含情感波、思维波、十二条经脉之类的关键词,大意是内心的想法会影响疾病,甚至可以治愈它。“阳光、空气、水、和运动,这是生命和健康的源泉”,纳贡医生归纳道,病人的病灶因为持续学习而被吸收,是心情变好的结果。这个会议室里有没有情感波我不知道,倒的确出现了之前说的调理反应 —— 我闻到了阵阵恶臭,不过应该来自于大家运动后的体味。
接着便是一次次的新患者出镜,讲述自己得病的心酸和课程的神奇。坐了整整三个多小时,我放弃了治疗未知之疾的想法 —— 否则一会得坐出痔疮来了。课程对我来说根本就是浪费时间,我悄悄退到门口,溜之大吉。
对于视频课程,知乎上有一位2万粉的大 V 认为 “每次参与者都会跟随讲述者的心路历程...经历一轮内心的跌宕起伏,最后心情特别好...人会特别积极”。即使如此,夸张的病例和治愈结果也让我无法进入氛围,只会疑惑诸如 “乳腺癌什么时候成飞沫传染了” 的问题。如果这都有效,视频网站也能开设 “治病专区” 了。它到底有疗效吗?
疗效与否,相信学术圈能给出答案。纳贡毕力格医生共有七篇文章被知网收录,分别关于牛皮癣、失眠和精神分裂等。在“蒙医心身互动疗法治疗牛皮癣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一文中,纳贡毕力格医生对牛皮癣的总治愈率高达95%,效果是因为 “以心理治疗为主,养生和药物为辅”。但课程也没有提供养生和药物,就算观看病例算是心理治疗,也没有完成全部治病流程。
我决定了解一下心身医学科科室。在视频 “纳贡毕力格先进事迹” 中,“蒙医心身医学科已经是 ‘国家临床重点专科’ 和 ‘国家民族重点学科’,也被列入了 ‘自治区非物质文化保护项目’”。“自从创建心身医学科,该科门诊量在每年22到25万人,算下来每天600人左右,占全院门诊量的40%。” 和我一起排队的人明明只有十几个,要么是我碰上难得一次的清闲日子,要么就是视频数据有误 —— 为什么如此正式的视频会有误?需要保护的文化项目是不是也和重点打造的临床专科相悖?
把疑问归总,我发现只有弄清楚纳贡毕力格医生到底是谁,才能解答。但他在我心中越发神秘 —— 除了歌功颂德的网友,没有太多资料。我找到一个叫做阿吉泰的 APP,这里面有不少纳贡毕力格医生的粉丝,不少人都发了纳贡毕力格医生私访江本胜的图片。
江本胜是日本人,因 《水知道答案》 一书而出名。他给容器贴上不同的文字标签,容器里水的结晶就会改变。比如写有 “夫妻爱” 的标签会让结晶变为大结晶里包着小结晶,表示夫妻双方之间的感情。而且正面积极的词会让结晶比负面消极的词更为好看。这个理论不就是 “情感波” 吗 —— 情感能够改变物理状态。这也从某种程度解释了为啥脑瘤患者的调理反应是鼻孔流出糊状液体。但随意百度就能发现,江本胜是纯净水企业的老板,这套理论也因为没有控制变量被证伪,黑料不少。我无法确定纳贡毕力格医生与江本胜的关系,但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这个 APP 不仅可以一键预约门诊,还售卖短袖、书籍等杂物,是一个电子商城。
纳贡毕力格医生还有自己的 APP,叫做阿吉泰。留言的粉丝都挺正能量。 图片来自于网络
除了电子商城,纳贡毕力格医生还与养老院有联系。百度纳贡毕力格吧中有一篇帖子写到,阿吉泰健康养生园于17年3月6日试运营。粉丝留言,“让一个老百姓住126元一天的房间,赚钱的好方法!” 一位活跃吧友回复,“如果听课有效,性价比划算。朋友因病在北京住过院,9天小两万,相比之下…”从这位吧友的言语看来,阿吉泰养生园提供纳贡毕力格医生的视频课程,可以为经济不够宽裕的病人提供服务。我再次搜索,发现纳贡毕力格医生投资了阿吉泰健康咨询管理公司。阿吉泰在蒙语中是有福气的意思,医商双全、德高望重的纳贡毕力格的确非常阿吉泰。
不管是亲身体验,还是网络上相关信息的搜索,我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但在百度问问关于纳贡毕力格的提问回答中,有一个得到了268次赞同,“此方法是用心理学的催眠…激发潜能…我相信在未来的一两年,会向全世界问世。” 看来,课程结束后,催眠还在继续。但是为阿吉泰产业数钱的人,可清醒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