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健康长寿，可是保健品把我们老年人的积蓄都榨干了，我还借了别人的钱”，88岁的老人张婆婆向南都记者讲述她这几年购买保健品经历时，眼眶一度泛红。

　　从2013年开始，家住广州海珠的张婆婆因身体原因，经同乡老人介绍，到一家名为“同心思纬”的保健养生品公司南园分店购买保健产品和养生器材。蜂胶、孢子油、先葆迪安、水机、锗石床垫、频谱屋……这些产品价格少则几千元，多则几万元。据老人自述，该保健品公司有一次曾在酒店表彰会议上让她买5万元的保健品，涉嫌强买强卖。

　　几年下来，累计买了39万元保健品，基本花光了退休工资，张婆婆的身体却消瘦了10斤，血压血糖升高。今年考虑几个月之后，张婆婆不再怕家人知道了，她决定面对媒体公开站出来：“我现在意识到它骗我们，成本那么低，卖给我们价格那么高，还对健康没效果，我要求它全额退款给我”。

　　11月20日下午，同心思纬南园店负责人回应南都记者，张婆婆所要求的近40万元退款与实际不符，按照南园店计算，除去5万元的频谱屋，再除去赠送的和已经消费掉的部分，剩下有8万多元；之前，双方曾经协商过，但并不成功。至于张婆婆提到的会议营销，南园店负责人坚决否认。

　　张婆婆今年88岁，膝下有儿有女，老伴上个世纪80年代末过世。这三十年来，生活水平渐渐提高，孙辈也长大成人，本来退休生活和大部分老年人一样，会平静自在。

　　可是，近段时间以来，张婆婆感觉身体状况不太好。“你看我现在瘦了这么多，之前体重105斤，现在轻到90多斤，皮包骨”。11月19日，张婆婆坐在家里，指了指手背、手腕，一会又拿出自己的旧照片给南都记者看。

　　很早之前，张婆婆的血压、血糖就有点偏高，还有便秘症状。如今，吃了几年的保健品，血压、血糖又升高了不少。张婆婆自述，她现在血压高压到200左右，低压90左右。除此之外，“三多一少”、周身发痒、脂肪肝等也给她造成困扰。

　　张婆婆终于觉得，自己吃了多年的保健品没有什么效果，反倒使身体变差了。从2013年1月份张婆婆被拉进一家保健品店，一发不可收，蜂胶、孢子油、先葆迪安、频谱屋、特殊床垫，买了个遍，她算了一下，总共花了39万元左右。“我去医院检查，医生知道我的情况后，告诉我别再吃保健品了”，张婆婆告诉南都记者。

　　张婆婆介绍，她最初知道“同心思纬”，是因为同乡老人的宣传。2013年1月，这位广东某地同乡向她推荐“同心思纬”的保健品，说这些产品有多好多好。出于对同乡的信任，加上当时张婆婆血压、血糖有点高，还有便秘，想借保健品调护身体，因此，就到了该公司设在海珠区南园大街的南园店。

　　自此以后的几年，蜂胶、孢子油、先葆迪安、水机、锗石床垫、频谱屋……张婆婆为它们下了老本。南都记者在张婆婆家里看到了她收集的保健品收据。收据总共有二三十张，张婆婆表示这只是一部分：2013、2014、2015、2016、2017年，收据上的日期显示每年张婆婆都会有消费记录。

　　这些产品包括吃的、用的，售价几千元到几万元不等。收据显示，订购同心蜂胶1盒和认养蜂蜜一箱，共计3458元；灵芝孢子油4盒，要36000元；一个锗石床垫，13800元；一个频谱屋，价格显示为49800元，据张婆婆讲，这还是VIP优惠价。甚至，收据还包括“联欢庆典门票”，398元整。南都记者注意到，收据显示很多次都是交的现金。

　　如今，张婆婆家里只有一个频谱屋，里面放着一个床垫，张婆婆称早就不用了。频谱屋放在她的卧室门口，像个大衣柜，显得很碍眼。除此之外，没有保健品留在家里。张婆婆称，家里不敢放保健品，她怕子女知道责怪她，大部分产品是预存在店铺里。

　　直到现在，家人仍不知道她购买了那么多保健用品。唯一放在家里的频谱屋，当时找人抬到楼上屋里时，面对子女，她解释，“这是妈好运，抽奖抽到的”。

　　频谱屋是什么，有什么功效？张婆婆并未向南都记者介绍。她只是说：“频谱屋、床垫用了两年多就不用了，用完没有好的感觉”。

　　南都记者搜索发现，“老人买频谱屋”的新闻各地时常有报道。一则报道中，医生向媒体表示：“频谱治疗其实就是光治疗的一种，大多属于远红外线治疗，对人体的穿透程度很浅。上了岁数的人，尤其是患有心血管疾病的老年人，更要谨慎使用。那个东西不是万能的。”该医生说，首先患者必须经过正规医院医生的检查，需要医生做明确的诊断，然后才能确定患者是否可以使用频谱屋。如果患者本人需要使用频谱屋，也要到正规的治疗室去做治疗。

　　张婆婆手里还保存着几张存货卡，产品包括蜂胶、孢子油、银仙芝、先葆迪安等，分门别类记录着存入的数量、领出的数量、顾客和服务人员的签名。南都记者注意到，其中不少产品张婆婆领出数量很少。

　　据张婆婆称，她还认识别的老人，同样也是预存很多保健品在店里，直到去世都没取出，家人更无从得知。

　　张婆婆表示，有“同心思纬”公司内部人士后来悄悄告诉她，这些保健产品成本很低。例如，孢子油一盒成本才300元，蜂胶一盒才50元，售价是成本的数十倍。南都记者多次要求采访该内部人士，张婆婆回应“为了对方的安全，不能透露”。

　　据张婆婆回忆，她还有过一次会议经历，现在感觉是“强买强卖”：2017年3月，在南沙一个高档酒店里举办的表彰会上，“同心思纬”公司的人非要让她买够5万元的保健品。她买了一些孢子油，对方还嫌不够。此时过来一个自称李姓医生的男子告诉张婆婆，她的头上有个疮，皮肤有问题，要再买两份孢子油。后来，张婆婆又买了孢子油再加一盒蜂胶，才凑够5万元。张婆婆称，买够5万元的VIP会员，晚上被安排在酒店住下，一直到第二天才返回。

　　南都记者找到了“同心思纬”官方微信号对此次会议的描述。会议名为“健康代表表彰大会广州分会场”，地点在南沙一高档酒店，时间为2017年3月，为期两天，“活动非常成功，整个场面充满了欢乐”，但未提及活动具体内容。

　　11月20日，南都记者数次拨打“同心思纬”咨询热线，无人接听。随后记者从其官网找到“同心思纬广州公司”电话，显示为深圳号码，对方也表示是深圳公司，并向记者报了广州公司电话。记者拨过去两次，无法接通。记者又打了“同心思纬总部”电话，对方表示自己不是客服，让记者一会再打。记者稍后拨过去，无人接听。

　　20日下午，南都记者找到了张婆婆购买保健品的那家同心思纬南园店。该店位于海珠区某医院旁边，招牌名为“同心思纬健康惠民店”。下午2点多，店面开着，里面货架上分保健食品专区、土特产专区等，墙上条幅还有庆祝某品牌孢子油上市三周年的标语。店中一女子表示，自己不是店员，只是代看管。

　　直到下午4点多，南都记者才见到了南园店两个负责人，一个姓邓，一个姓侯。侯姓男子表示，他们的店铺是由同心思纬公司供货，公司是总经销商，店铺是分经销。邓姓负责人表示，从2013年开始到2017年，张婆婆在他们店购买产品所花费的金额约20多万元，并非张婆婆所说的39万元；因为担心顾客一次拿太多过期了，所以有一部分产品是预存在店里，随时可取新鲜生产的。

　　邓姓负责人称，减去张婆婆这几年吃掉的以及赠送的部分，另外不算张婆婆家5万元的频谱屋，总共还剩八九万元，这些可以退款。今年8月份南园店和张婆婆双方在有关部门的见证下，进行过协商，但没有成功。

　　之所以和张婆婆计算的数额差别过大，该负责人表示，他所依据的是张婆婆现有的收据和存货卡，而且店铺经常“买一送一”、“买一送二”，除去送的，金额会少很多：“退钱可以退，关键是退多少，我们可以做些让步，也不想一直拖着”。

　　张婆婆说自己吃了保健品后反而健康不好了？侯姓男子回复称，“我们正常推理，如果产品不好的线年吗？”至于张婆婆所反映的酒店会议上被强制推销产品，两名负责人均矢口否认，“会议就是组织(顾客)玩的，加深和顾客的关系；她是不是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2017年底，广东省食药监局通报，自2017年7月，广东食安办、省食药监局等10部门开展为期一年的食品、保健品欺诈和虚假宣传整治行动。半年左右的时间内，除了查办一批大案要案，还收到非法会议营销违法线条。

　　根据通报，举报线索涉及的非法会议营销形式主要包括10种：免费体检、“专家”义诊、免费旅游、健康讲座、亲情营销、夸大功效、饥饿营销、体验营销、雇托游说、江湖快销等。其中“同心思纬”屡屡上榜，它被人举报的案例包括亲情营销、饥饿营销、雇托游说等。

　　通报中提到，同心思纬公司被投诉在营销过程中利用打亲情牌、免费量血压、免费体验、免费早茶、报到送鸡蛋大米等小恩小惠手法，引诱老人上当。

　　此外，以数量有限、机会难得、量大优惠的措辞，诱骗老人家一次大量购买同一产品。例如陈先生举报同心思纬公司一次诱骗其购买灵芝孢子油产品100多瓶，货值10多万元。

　　另外，招聘一群托，在销售人员推销产品时自我声称产品使用效果很好，或者对身边的朋友、亲戚游说。对同心思纬公司等经营者的有关投诉中，就有关于老客户现身说教，对老人进行洗脑方面的情况。

　　针对多起投诉举报涉及的同心思纬等8家企业，省食药监部门进行责任约谈，要求其对照整治方案积极开展问题自查自纠和整改。约谈后，相关企业提交了整改报告，在经营场所资质(严禁在非经营场所进行销售)、合规宣传(只能按产品说明书内容进行规范讲解)、规范销售(要求顾客不得一次购买超过一年使用量)、建立完善退换货制度(无条件退换货)等方面提出整改措施。

　　老年消费投诉、老年消费者权益保护始终是日常生活中不鲜见的社会话题，尤其涉及到养老、养生、保健消费方面。中国消费者协会对2018年上半年全国消协组织受理投诉情况进行分析发现，老年消费者权益受损多在保健产品领域。

　　据中消协介绍，老年消费者权益受损的案件依然高发，一直是投诉的热点和难点，部分经营者的行为已经不是普通的民事纠纷，而是违法犯罪。在继续打击侵害老年消费者权益行为的同时，老年人在消费时也应提高自我保护能力，通过咨询正规医院的医师，理性看待自己的健康问题，通过药房、药店购买健康产品，多与家人沟通交流，不要轻信电视广播广告、健康讲座等“假保健、真销售”的信息。

　　在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上搜索“同心思纬”，相关公司有数十家。而根据同心思纬官网介绍，2006年同心思纬公司在深圳创立，经十年发展，全国已有十余家分公司。据其宣传资料，公司经营健康食品和养生器械两大类产品。

　　广州市同心思纬频谱技术有限公司成立于2010年，地址位于越秀区东风中路515号东照大厦第9层。地图搜索显示，同心思纬在天河、海珠、荔湾、越秀、番禺有十多家实体店铺。

　　2018年1月，记者随机走访了同心思纬广州地区的几家店铺。1月4日下午，南都记者来到位于荔湾区太保直街的一家同心思纬百货店。该店铺卷闸门是拉下来的状态，似乎无人经营。当记者询问隔壁档主时，对方却称“你要买什么？没有关门”，并用手敲了卷闸门两下。很快，卷闸门被打开，里面出来一位年轻女店员，自称姓彭。她告诉记者，该店铺开了许多年，不少街坊帮衬，还有从江门过来买产品的。

　　记者发现，该店面整体比较杂乱，侧墙有公司活动的材料、标语，与门口相对的一面摆放几盒产品，写有“保健食品专区”。在专区的白板上，记载了该公司如何吸引消费者参加公司活动的方法，如“参加公司活动，领50元代金券；参加售后指导交流会，免费试吃孢子油1瓶”，并强调要“到店吃，超过3天不来取消试吃”。

　　该店员听说记者是来为家里老人买蜂胶的，便热情地拿来专区里一大盒蜂胶胶囊。记者看到，蜂胶包装显示为同心思纬牌“蜂胶铬酵母软胶囊”，系某大学科技成果，总共6瓶，一瓶60粒。店员表示“这个蜂胶只在专卖店卖，网上没有的”。店员介绍，这款蜂胶特别之处在于它添加了铬酵母，“这是长寿元素的一种”。至于价格，1盒需要4200元左右。

　　在交流过程中，店员一直试探，希望得到更多记者家人的身体状况。她表示，其卖产品注重售后服务，如果没有专业的人指导，使用效果必定不佳。因此，她希望记者把家人的病历发给她，看怎么调理。记者称，老人不愿出门；对方则立刻回应，“我们也可以上门与老人沟通”。

　　当记者咨询店中还有什么保健品时，该店员表示，“先要知道你家人身体有什么问题才能回答”。记者假意表示家中老人腿部刚做完手术，骨骼恢复不太好，对方立刻推荐另一种保健品“先葆迪安片”，称专门针对骨关节的。记者注意到，店员每推荐一款产品，都会以自身举例，表示“自己的家人也在用”。

　　2017年3月，南都曾连续推出保健品坑老营销系列报道。当时，针对保健品坑老营销现象，广州市白云心理医院的心理咨询师张秋菊，从老人群体的心理特点角度，分析了为何老人容易被洗脑营销的原因。张秋菊提出，老年人渴望被关怀、惧怕孤独，但很多老人的子女不在身边，一些营销人员利用老人心理上的空缺施展“亲情攻势”，通过精神慰藉等手段引诱老人购买产品。另外，小恩小惠(送小礼物、打折、免费旅游)也容易拉拢老年人。

　　一、老人自己购买保健品时要头脑冷静，三思而后行，最好不要急于做决策。遇到别人忽悠或怂恿时，最好以“自己做不了主”之类的理由推托，也不要为了面子而购买保健品，能不贪小便宜最好不要贪，避免陷入别人的圈套。

　　二、家人和亲戚朋友要经常对老人进行提醒，告知那些所谓的权威专家是不可信的，对于保健品销售机构组织的保健讲座要审慎参加。儿女要经常陪伴老人，可以见面或通电话询问近期各项情况，及时发现问题。

　　三、社区、居委应当组织老人一起做运动，鼓励老人参加老年团体或老年大学学习，增强老人的自我价值感。社会各界应多理解老人的心理特征，对待老人多一些倾听、耐心引导。

　　听闻张婆婆巨额买保健品最终却是退款难、维权难的案例，广东大同律师事务所朱永平律师告诉南都记者，如发现老年消费者购买的保健品不对劲、需要维权时，第一步应该向亲友寻求帮助，以获得理性的分析及心理支持；第二步应留存证据，包括所购买的保健品、购物的小票、付款的记录等；第三步是寻求维权的渠道。可根据个案情况选择拨打12315、求助于媒体或者法律人士，如存在诈骗情形应及时报警。

　　为什么老年人容易陷入保健品消费陷阱？朱永平律师分析，子女应多关注老人的生活，给予关心和陪伴。

　　此外，社会可以从舆论方面给老年人以引导；政府方面可出台规定来保障老年人的权利。比如最近黑龙江省有出台规定，60岁以上老年人通过会议营销等形式购买的保健产品，七天内有权无理由退货，给了老年人“后悔权”。但最重要的是，应规范保健产品市场，合理控价，对于不法商家要予以依法惩治，要督促商家自觉合法经营，不敢越雷池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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