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人物里,不被诟病者,少之又少,就算林黛玉薛宝钗,也是各有各的短板,反对者有,不屑者众。可是有一个小人物,几乎赢得了所有人的敬重,就连广大的读者,也没有不喜欢她的,不对她欣赏有加的,这个人就是平儿。
平儿的身世不可考,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她是金陵王家的奴才,当年作为四个陪嫁丫环之一,跟着王家的大小姐王熙凤嫁进入荣国府。主子王熙凤是个厉害角色,嫁给贾琏不到半年,将贾琏原有屋里的丫环以及自己的陪嫁丫头一个个的全打发了,这些女孩子的结局并不好,用平儿的话说是“死的死、散的散。”平儿之所以能存活到最后,其生存智慧今天仍有学习价值。
《红楼梦》贾府里的夫妻不少,对其描写破费笔墨的就是王熙凤贾琏夫妇。这一对夫妻和贾政夫妇、贾赦夫妇、贾珍夫妇等的不同在于,他们的夫妻生活很鲜活、也是非常有内容有故事的一对。王熙凤和贾琏的夫妻关系经过三个阶段:蜜月幸福期、利益争斗期、反目成仇期。
小说开篇不久,贾琏和王熙凤的小夫妻生活就上了回目:送宫花贾琏戏熙凤。这是凤姐打发完刘姥姥,周瑞家的去梨香院向王夫人复命,薛姨妈顺便给她了一个差事:给众小姐奶奶送宫花。这个时间是吃过中午饭后的午休时间,也是太太奶奶们聊天行食的时间。送到凤姐院子,作者写得很含蓄,说丫头丰儿坐在门槛上向周瑞家的摆手,屋里传出贾琏的笑声,平儿端着大铜盆出来舀水。干什么呢?其实大家都懂得,人家两口子这是感情好,等不到晚上,大中午的就情难自禁了。
周瑞家的不是说嘛,凤姐一天是忙到脚不沾地,也就吃午饭是个空,过了这一会儿的功夫,想再找个时间真是挺不容易。日理万机的凤姐不顾辛劳,冒着被家人嘲笑的风险,临时满足欲望强烈的丈夫,有一点毋庸置疑,就是这个阶段的夫妻感情是相当的好,也可以称之为蜜月期吧。两口子的蜜月期维持的时间还是相当长的,到了十六回,贾琏护送林黛玉从南方归来,夫妻俩小别胜新婚,两人对酌,话语里是满满的夫妻情意。
两人的分歧和利益之争也几乎就发生在筹备元春省亲期间,给家族子弟派差事,包括给贾琏奶母赵嬷嬷的两个儿子找差事,好几件事凤姐表现得相当强势,贾琏只有落下风的份儿,赵嬷嬷公然开玩笑的说有了奶奶自己万事不愁,自己养的儿子实在是不顾惜自己,只是嘴巴说的好,从来不落实。贾芸也一样,说找叔叔果然没有用,知道早找嫂子了。不光是这两人,就连贾蓉、贾蔷在贾琏那里不好说的话、不好办的事,他们都知道找凤姐肯定能摆平。这样的情况下,本就退了一射之地的贾琏无论在口碑还是影响力上差不多都不能和凤姐比肩了。
长此以往,贾琏当然内心很不平衡,对凤姐也由爱、怕逐渐产生怨恨的情绪,集中的第一次爆发就在凤姐生日当天,贾琏酒后找鲍二家的鬼混,被凤姐撞破后,不但毫无廉耻愧疚,还提剑要杀了凤姐,他和外面的女人甚至直呼凤姐夜叉。到了贾琏偷娶尤二姐,与其说他内心是怕凤姐,倒不如说他是怕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阶段的王熙凤身体已经垮了,贾琏断定她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面对病情严重的发妻,贾琏首先考虑的不是为凤姐请医疗治、安慰分忧,他内心反而是高兴的,因为他受够了凤姐的强势,凤姐死了,他正好把温柔顺从的尤二姐扶正。此时的夫妻关系已经貌合神离、有名无实了。
尤二姐之死成了压垮王熙凤贾琏夫妻最后一丝情意的稻草,面对尤二姐的尸体,贾琏终于明白,从尤二姐进府一直到被打胎,被逼自杀,从头至尾,都是王熙凤一手做的局。面对尤二姐的尸身,贾琏发誓要为她报仇。从这一刻起,夫妻关系再也没有修复的可能,王熙凤赢得了和情敌的战争,也彻底输掉了自己的婚姻和人生。因为非常快,贾琏就和她摊牌,她先是度过了一段堂前扫雪奴婢般的日子,继而被休弃,哭向金陵悲惨的死去。
在王熙凤贾琏非常复杂的、变数众多的夫妻关系中间,有一个全程参与的很重要的人物,就是平儿。说实在话,凤姐是强势,可是在贾府的众爷们儿里,贾琏不是个酒囊饭袋,他算是有能力的,论人品,贾琏也是比较好的,除了对女人抵抗力差点儿,贾琏有能力、负责任、心地也善良,无论从各方面讲,也还算一个很不错的人。否则王熙凤也不会爱贾琏爱到失去理智。
面对两大强人主子,平儿真是难做人和十分不容易平衡这个关系。她是王熙凤的陪嫁,可是后来,因为凤姐名誉和现实利益的需要,她强逼着平儿做了贾琏的通房丫头,按照封建礼制,贾琏也是平儿的丈夫,夫为妻纲,更不说连小妾都算不上的平儿了,忠于贾琏,是平儿最基本的本分。
可是在王熙凤和贾琏这对特殊的夫妻关系面前,无条件地忠于贾琏就是一条死路,前有五六个丫头为前车之鉴,后有鲍二家的、尤二姐血淋淋的现实。
首先,她无限忠诚王熙凤,彻底打消了凤姐的顾虑,将原本可能的与凤姐的竞争关系转化为自己的保护伞。
大家族出于子嗣考虑,男子三妻四妾对于《红楼梦》时代是法理般的存在,可是王熙凤要的是一夫一妻无妾的生活,为了掩人耳目,她逼着平儿做了贾琏的屋里人,名义上是,事实上和不是也差不了多少,一年半载平儿和贾琏能有一次到一处,王熙凤都要打翻了醋坛子,弄得平儿都要躲着贾琏才能有安生日子过。
其实凤姐也非常的清楚,正是因为平儿的存在,她才可以名正言顺地阻止贾琏其他的纳妾要求,平儿差不多是王熙凤的一道防火墙,平儿不光是自己的心腹,在自己最在意的这件事上,她是要感激平儿的,就连主张男子多妾的贾母在批评贾琏时,不是也说出“凤姐平儿两个美人坯子你还不知足”的话来。“变生不测凤姐泼醋”一节里,凤姐生贾琏的气,吃鲍二家的醋,却打平儿出气,过后,她一个高高在上的主子也是当众向平儿道了歉的,就连贾琏也一样在这次事件里向平儿作揖道歉,第二天,李纨还拿这事做文章,说凤姐太过分,无缘无故的打平儿,自己实在看不过去,你(凤姐)给平儿提鞋都不配,出你们主子奴才真该掉个过子才是。平儿能赢得这个份儿上,这在主奴等级严明的封建社会绝对不简单。
其次,平儿理解贾琏、帮他遮掩丑事,私下悄悄地帮助他。为自己拓展了更宽的生存空间,也多了一道保障。
比如平儿对贾琏偷情多姑娘心知肚明,都拿到了石锤,却帮着他欺瞒凤姐。对平儿的这一点,我们不能用今人的价值观来看待平儿,要知道,平儿是连名分都不扎实的通房丫头,对主子的指令,按说她只有执行的份儿,她没有规劝贾琏的权力,要说她的权利义务,实际上只有一个,就是满足主人的性需求和给主子生儿育女。这在平儿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她忠于贾琏的方式就只有一条,就是朝着有利于贾琏利益的方向去做。而且,她这么做,也能避免夫妻矛盾,家和万事兴,这个道理,平儿比贾琏和王熙凤都懂,看她处理小厨房风波时的做法就知道了。
在忠于凤姐和无限包容帮助贾琏的同时,平儿的天平随着王熙凤的过于霸道和过于狠毒慢慢发生了倾斜,这一点在尤二姐事件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在凤姐的授意和操控下,尤二姐的生存空间渐渐变窄,连像样的饭食都保证不了了,这个时候,平儿看不过去了,她没有忠于凤姐,也没有忠于贾琏,因为她没有向贾琏告密,她忠于了自己的善良和做人基本的良心,她自己掏钱给尤二姐弄吃的,把她带到大观园去,找小厨房为尤二姐改善伙食,做这些事,她当然清楚凤姐会知道,她不怕,事实上凤姐的确是抱怨过这事,说人家的猫是捉老鼠的,我的猫只咬鸡。尽管对平儿不满,但她并没有为难平儿,就是因为她也知道自己做的太过分,而平儿所做,她也实在是说不出个什么。
尤二姐死后,王熙凤把事做绝,连发丧的银子都不给贾琏,恨得贾琏直咬牙,这个时候,平儿第一次违背凤姐的意志,偷了王熙凤二百两银子给贾琏,让他给尤二姐办丧事。贾琏深为感动,平儿这么做倒不是刻意的向贾琏表忠心,对尤二姐之死,她真实的内心其实是感到了唇亡齿寒,从内心她对王熙凤感到失望,一定程度上,这时的平儿和王熙凤已经有了间隙,王熙凤众叛亲离,最后落得孤家寡人,一个重要的转折,其实就是平儿对她态度的转变。
平儿作为奴才、作为通房丫头、作为主子的帮手,她克尽本分,但是,这个姑娘一样有着自己的价值观,她有自己的价值判断,并不是一味的愚忠。平儿的很多具体小事都能体现出她的这一品格,这也是她能赢得所有人尊重和赢得广大读者喜爱她的根本所在。想细细体味这个姑娘身上的闪光点,那就翻开《红楼梦》原著,细细地再去品读一番平儿吧。
参考原著:甲戌本、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20回通行本《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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