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献学方法是《伤寒论》研究不可替代的方法

  《伤寒论》是中医学经典,是现存的中医学最重要的文献之一。对《伤寒论》的研究,千方法、万方法,最根本的方法是文献方法,这是研究经典的最基本的方法。

  学习《伤寒论》只能以现在所能见到的各个传本为依据,研究其固有的内容,不能随意篡改内容。在《伤寒论》研究史上,以己见对《伤寒论》的内容进行改动,几成风气,如喻昌随意窜移条文,尤其是把有关柴胡汤的条文悉归并入少阳病篇,其影响及今。又如柯韵伯,对条文进行删改、合并,更不可取。今人则妄把有关四逆散的条文窜移到厥阴病篇或少阳病篇,并无视《伤寒论》原文称四逆散证为“少阴病”这样一基本事实。自从成无己删除厥阴病篇标题下“厥利呕哕附”五个小字,后世有人以管窥之见对厥阴病篇,妄加臆测以自得,随意编排,从而扰乱了现存的厥阴病篇的内容。恩格斯有一句至理名言,他说:“一个人如想研究科学问题,最要紧的是对于他所要利用的著作,学会照著者写这部著作的本来的样子去研读,并且最要紧的是不把著作中原来没有的东西塞进去。”这句线世纪的大胡子欧洲人在为《资本论》写的序言中说的,但对于20世纪和21世纪亚洲大陆关于古老的《伤寒论》的研究,似也有颇多启示,也能说明一些问题。

  初学《伤寒论》者,借鉴前人的注释,作为入门的向导,本无不可,但初学《伤寒论》

  的人,由于没有鉴别能力,往往会把前人错误的理解,当成正确的结论而接受。如成无己“创造”的“传经说”,张志聪及其传人“创造”的“标本中气说”等被历代的不少人奉为“学问”去研究。事实已经说明,在前人的大量注释中,不乏谬误之处。

  如,句读误断而释误者:第86条,“衄家,不可发汗,汗出必额上陷脉急紧,直视不能眴。”其中“汗出必额上陷脉急紧”,柯韵伯作“汗出必额上陷,脉急紧”。柯氏此解,影响及今。对此,钱潢曾驳正曰:“额骨坚硬,岂得即陷”。钱氏所言有理,此节句读当作“额上陷脉急紧”,额上陷脉,指额上两侧凹陷处搏动之经脉。按,陷脉,见于《灵枢》九针十二原和小针解,文曰“针陷脉,则邪气出”;“针陷脉,则邪气出者,取之上”,张介宾释之曰:“诸经孔穴,多在陷者之中,如《刺禁论》所谓刺缺盆中内陷之类是也,故凡欲去寒邪,须刺各经陷脉”。阴亏血虚的病人,误汗后,阴血骤然陡虚,反映在局部,额上两侧之经脉,搏动急剧劲紧,属亡阴之象。

  又如,不明体例而释误者:第15条,“太阳病,下之后,其气上冲者,可与桂枝汤,方用前法。若不上冲者,不得与之。”方有执释之曰:“气上冲者,阳主气而上升,风属阳,所以乘下后里虚,入里而上冲也。但上冲而不他变,则亦有可下之机,而不足为大误。然,终以不先解表,致有上冲之逆,故曰可与桂枝汤方用前法。言以桂枝汤与前番所下之汤法合汤,再行表里两解之,如桂枝加大黄之类是也。若不上冲,则非阳邪可知,故曰不可与之。”方有执把“方用前法”讲成是“言以桂枝汤与前番所下之汤法合汤”,这是错误的。“方用前法”在《伤寒论》中,和“如前法”同,论中多见,在有关桂枝汤及加减方的方后注中多出现,此指第12条桂枝汤方后注所要求的服桂枝汤后,啜热稀粥,温覆等。对此,柯韵伯曾驳正曰:“用前法是啜热稀粥法,与后文‘依前法’、‘如前法’同。若谓汤中加下药,大谬。”

  又如,未详词义而释误者:第216条,“阳明病,下血、谵语者,此为热入血室。但头汗出者,刺期门,随其实而泻之,濈然汗出则愈。”本证阳明病,仲景诊断“此为热入血室”。张志聪认为“无分男妇而为热入血室,下血者,便血也”,柯韵伯认为“血室者肝也,肝为藏血之脏,故称血室”,“阳明热盛,侵及血室,血室不藏,溢出前阴,故男女俱有是证”按,“热入血室”,前见于太阳病篇第143条、第144 条、第145条,属妇人特有病证。又,本条另见于《脉经·卷九》,按,卷九系由妇人妊娠、产后、杂病及小儿杂病等九篇组成;本条还见于《金匮要略·妇人杂病脉证并治》。本篇又云:“妇人少腹满如敦状,小便微难而不渴,生后者,此为水与血俱结在血室也”,本证之“少腹满如敦状”就是水与血结于血室的局部症状。就本条本证而言,“少腹满如敦状”,只能发生在子宫而不可能发生于冲脉、肝或血海。由此可见,在仲景的理论思路中,血室就是子宫而不是其他;第216条之“阳明病,下血”当属阴道下血无疑,“热入血室”特属妇人病。张志聪、柯韵伯之解说,未详其义,故其说非是。

  又如,不详义理而释误者:第104条“伤寒十三日不解,胸胁满而呕,日晡所发潮热”,“潮热者实也”,成无己解释曰:潮热,“若潮水之潮,其来不失其时也,一日一发,指时而发者,谓之潮热。若日三五发者,即是发热,非潮热也。”“潮热”这个术语在《伤寒论》中约出现10多次,从中可见:①潮热不等同于发热。即发热时不一定有潮热现象,故《伤寒论》中有“其热不潮”之说。②不论有无潮热现象,这些病证都有发热症状。即潮热是在发热症状持续存在的状况下的一种特殊发热现象。③虽《伤寒论》中多处提到日晡所发潮热,但日晡所发热并非都是潮热。同时,潮热也并非都发于日晡所。归纳起来,潮热不含有发热与时间的关系,而是表述病人发热的感觉,即在特续发热的同时,一阵阵地有如潮水上涌的烘热感,其时病人发热加重,反映出里热外蒸之势。这种发热现象,可以不定时地出现,而由于天人相应关系的影响,以午后四时前后尤为明显。在杂病,上午也可出现潮热,在阴虚火旺的病人,也可以于夜间潮热,并伴有盗潮。对于成无己的解释,日人伊藤凤山驳之曰:“此说非也,《阳明篇》曰,‘阳明病,脉浮而紧者,必潮热发作有时。’果若如成氏所说,一日一发,指时而发者,谓之潮热,则‘发作有时’一句属蛇足。其说之非,可以知矣。”

  在前人的大量注释中,正确的东西肯定是主要方面,但也不乏谬误之处,而且许多错误

  的东西,往往被后世人大量引证、承袭,从而形成“误读传统”,一代一代的误导初学者。

  学习《伤寒论》一方面要审慎地借鉴前人的注释,另一方面还须谨防被谬说误导。在

  《伤寒论》研究史上,因因相袭的思维定势尤为突出,注家们往往不求甚解地承袭前人注释,从而形成比较顽固的“误读传统”,它阻碍了对《伤寒论》的正确理解。

  学习《伤寒论》,要学会运用校读的方法。这里所谓的校读法,如邵冠勇先生所说:“乃是一种读书的方法,即寓校于读中,将有关资料,进行比较研究的读书方法”,与一般阅读方法比起来,这是一种深入扎实的读书方法,是带研究性质的读书方法。比较是认识事物性质的重要方法,认识事物如此,读书,认识书中的内容也是如此。要想对古籍中的一些问题,获得较深入的研究,而不是想当然的臆测,就必须把一些有关资料拿来进行比较研究。

  学习和研究《伤寒论》,要学会利用本证本训的方法。所谓本证本训,是指原著固有之证据和训释。此类内容,有的出自著者本人之手笔,有的出自其同时代或相近时代人的手笔,这是解释《伤寒论》中有关疑点、难点的重要依据。与今本《伤寒论》相关的资料,莫过于各个不同的传本,如现今学习《伤寒论》,主要是以赵刻宋本为兰本,因此《脉经》、《金匮玉函经》、《千金翼方》以及《太平圣惠方》中有关《伤寒论》的内容等都是校读的相关资料;同时赵刻宋本《伤寒论》中的《平脉法》、《辨脉法》、《伤寒例》以及诸可诸不可各篇,都是研读《伤寒论》不可少的校读资料。另外在药物和方剂方面,要与几乎与《伤寒论》同时代的《神农本草经》,和稍晚于《伤寒论》的《名医别录》中的相关资料进行校读。

  比如,第35条中,麻黄汤方后注云:“先煮麻黄减二升,去上沫”。论中大凡方中有麻

  黄者,多要求去“沫”。为什么要去沫?如果没有陶弘景的一句话,“去沫”也许不会引起后世人的关注。陶先生解释说:“先煮麻黄一两沸,去上沫,沫令人烦。”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此后关于“去沫”,果真成为问题,而为历代人所关注。柯韵伯臆说为“去沫者,止取其清阳发腠理之义也”,近人张锡纯则臆测为“麻黄发汗之力甚猛烈,先煮之去其沫,因其沫中含有发表之猛力,去之所以缓麻黄发表之力也”云云。自陶弘景以降,1500年来,对麻黄先煮去沫的认识,一直停留在毫无根据的臆测之上。此属不明事理而释误。

  其实在今本《金匮玉函经》卷七“方药炮制”中早已有合乎情理的解释。据钱超尘氏考证,《方药炮制》一节为南朝人所作。文曰:“凡煎药,皆去沫,沫浊难饮,令人烦。”“浊沫难饮”,一句浅显的道理,把问题讲清楚了。因为“浊沫难饮”,所以,“令人烦”。此处之“烦”是指胃脘中“搅扰纠结”的感觉,胃脘搅扰纠结、翻腾难忍,此乃是恶心欲吐之状。归纳起来,就明白了,原来“浊沫难饮”,令人恶心,所以要去其沫。在今人看来,不仅是麻黄沫,“浊沫难饮”,恐怕凡是“沫”,都会有令人恶心之感。

  又如,今人讲“结胸证”时,都把“结胸证”的主要症状讲成是心下与脘腹部的症状,而导致“结胸证”反而没有“胸”部症状,这种讲法是不对的。关于结胸,论中第134条云:“太阳病,脉浮而动数,浮则为风,数则为热,动则为痛,数则为虚。头痛发热,微盗汗出,而反恶寒者,表未解也。医反下之,动数变迟,膈内拒痛,胃中空虚,客气动膈,短气躁烦,心中懊憹,阳气内陷,心下因硬,则为结胸。”这一段讲的是结胸证的成因之一及病机和主要症状。其中一句“膈内拒痛”,方有执解释为“拒,格拒也,言邪气入膈,膈气与邪气相格拒,而为痛也。”喻昌亦云:“膈中之气与外入之邪气相格斗,故为拒痛。”今人则把“膈内拒痛”讲成是“胸膈部疼痛拒按”云云。此属不辨通文而释误。

  按拒,推而向外之意。《韩非子·杨权》:“数披其木,无使木枝外拒。”注曰:“拒,谓枝之旁生者也。”在“膈内拒痛”中,拒,当训为支,可引申为撑、胀。拒痛即是表述由内向外的支痛、撑痛或胀痛。《素问·六元纪大论》云:“厥阴所至,为支痛。”王冰注曰:“支,柱妨也。”按,柱通拄,拄妨,支撑也。《伤寒论》之“拒痛”犹《六元正纪大论》之支痛。又《伤寒论》第146条“心下支痛”,支痛即撑胀而痛。

  又,前文“膈内拒痛,胃中空虚,客气动膈,短气躁烦,心中懊憹,阳气内陷,心下因硬,则为结胸。”其“心中懊憹”之“懊憹”,是一个什么样的症状?成无己注解谓:“懊憹者,懊恼之懊,憹者,郁闷之貌。即心中懊懊恼恼,烦烦憹憹,郁郁然不舒畅,愦愦然无奈,比之烦闷而甚者。”方有执则释之曰:“胸膈壅滞不得舒快也”。这些解释对后世影响很大,今人仍沿袭其说,或曰:“心中烦郁至甚,扰乱不宁,莫可言喻之状”,或曰:“心里烦郁特甚,使人有无可奈何之感”,或谓:“烦乱不宁”、“心中烦乱不安至甚”云云。这些解释都没有根据,都是想当然的臆说。此属未详词义而释误。

  《伤寒论》第238条有云:“懊憹而烦”,在这里特别突出地把“懊憹”与“烦”对举并列,说明“懊憹”不同于“烦”,即在仲景的理论思路中,懊憹并无烦意。因此,可以得出结论:懊憹不是烦乱不宁。那么,懊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在第221条中“心中懊憹”与“胃中空虚”并列,在第228条中“心中懊憹”与“饥不能食”并列,反映出在仲景的理论思路中,懊憹和胃关系密切。《金匮要略·黄疸病脉证并治》云:“心中懊憹而热,不能食,时欲吐,名酒疸”,又云,酒疸下之“心中如噉蒜虀状”,从中可以领悟,“心中懊憹而热”是言胃脘部的感觉,而不是“心脏”懊憹而热,与“不能食,时欲吐”并见,显而易见,此“懊憹”是胃脘的症状,即仲景所言“心中如噉蒜虀状”。那么,“心中如噉蒜虀状”又是一种什么感觉呢?以今人容易理解的话说,就是“大蒜辣‘心’的感觉”,这是胃脘部的热辣感或烧灼感。

  对这种感觉,其实在《伤寒论》中早有本证,惜为后世人所未闻。《辨不可发汗病脉证并治》有云:“伤寒头痛,翕翕发热,形象中风,常微汗出,自呕者,下之益烦,心懊憹如饥……”。本条亦见于《金匮玉函经·卷五》,又见于《脉经》:“下之益烦,心懊憹如饥”。如此一句“心懊憹如饥”,讲清楚了两个问题,一是能引发饥饿感的只能是“胃”,所以此处之“心”是指“胃”而言。二是胃脘部“懊憹如饥”,即似饥非饥,只能是嘈杂感,而不可能是烦躁不宁或其他什么症状。

  又如,《伤寒论》中多见“烦躁”这个词,同时也偶见“躁烦”一词。烦和躁,词义不同,表现不同。而两种不同的连接关系“烦躁”和“躁烦”却成为《伤寒论》研究史上的难点之一。问题缘于对第309条和第296的理解。第309条云:“少阴病,吐利,手足逆冷,烦躁欲死者,吴茱萸汤主之。”第296条:“少阴病,吐利,躁烦,四逆者死。”这两条表述的都是少阴病,都有吐利,都有手足逆冷,所不同者,一个是烦躁,一个躁烦,一个是用吴茱萸汤治疗,一个是死证。于是有注家认为,第296条之证之所以是死证,是因为其人躁烦;第309条之证之所以不是死证,是因其人烦躁。成无己说:“所谓烦躁者,谓先烦渐至躁也,所谓躁烦者,谓先发躁而迤逦复烦也。”成氏之说影响很大,后世人多从其说。此说非是。此属不明语言特点而释误。

  第48条:“若发汗不彻,不足言,阳气怫郁不得越,当汗不汗,其人躁烦,不知痛处……”,本条在《辨发汗后病脉证并治》中复出时,“其人躁烦”作“其人烦躁”。又第239条:“病人不大便五六日,绕脐痛,烦躁发作有时,此有燥屎,故使不大便也。”其中“烦躁发作有时”在《金匮玉函经·卷三》中作“躁烦发作有时”;而恰恰是第296条:“少阴病,吐利,躁烦,四逆者死。”其中“躁烦”二字,在《金匮玉函经·卷四》同一条中作“烦躁”。这种一个词前后两个字相互置换使用的现象,不仅仅见于烦躁和躁烦,在今本仲景书中还见于“眩冒”与“冒眩”,“手叉”与“叉手”,“疼烦”与“烦疼”等等。这可谓是仲景时代地域性的语言习惯或特点。

  通过以上举例,可以举一反三,掌握正确的学习方法,以提高研读《伤寒论》的能力和水平。

  对《伤寒论》中的疑点、难点,若不下功夫,仅靠臆测、妄断,必谬误百出,而要作出正确的理解,得出正确的结论,其正确的方法,只能是充分利用本证本训,对《伤寒论》进行校读,进行还原分析,“让《伤寒论》自己诠解自己”。在这里特别推荐彭铎《古籍校读法》中的一段话:“所谓古籍校读,并不是什么新东西,它不过是汉代刘向、刘歆、杨雄等人古籍整理法的推广应用。按照他们的方式,‘一人读书,校其上下得谬误为校;一人持本,一人读书,若怨家相对为仇。’(《别录》)清代汉学家就学会了前一种做法,并把范围扩大到校正误字、衍文、脱文、错简以外的词义、句式、古字通假等方面来,我们现在可以再拓广一些,什么虚词用法、成分省略、语序颠倒、说话的逻辑、文章的繁简。乃至表现技巧,只要能比较的都一一悉心比较。”

  “让《伤寒论》自己诠解自己”,既是研究《伤寒论》的方法论基础,又是学习和研读《伤寒论》重要的不可替代的具体方法。

  仲景书中的方,一是“博采”而来,一是心悟独创。其对药物的应用,反映了那个时代对药物的认识水平。仲景用药的依据一是《神农本草经》,一是自身和同时代人的临证经验。因此,要理解《伤寒论》中的方与药,首先必须弄明白张仲景选方用药的思路,即对论中的方药进行理论上的还原分析。

  自《伤寒杂病论》问世,其所载方剂历经1800余年的临证应用,其功效除了论中所表述的之外,经过历代医家的临证探索,其应用范围大大的扩展了。经过后世人开发出的新功效,是《方剂学》研究的重要内容,它反映的是后世人在《伤寒杂病论》的启示下,在对药物认识不断深入的基础上,对仲景书原有方剂的持续开发应用。

  如桂枝汤,张仲景的应用大体可以分为三个方面:一是以第12条的应用为代表,调和营卫,解肌发汗;二是以第387条的应用为代表,调和营卫,小和之。三是《金匮要略·妇人妊娠病脉证并治》:“妇人得平脉,阴脉小弱,其人渴,不能食,无寒热,名妊娠,桂枝汤主之。”此妊娠恶阻,以桂枝汤化气调阴阳。而后世人乃至今人对本方进行加减,其治疗范围扩展及内伤头痛、哮喘、心悸、口眼喎邪,中风昏迷、偏瘫、痢疾、肠痈、皮肤疮疡、湿疹、红斑等等,这些应用,是后世人的认识或发明,这是方剂学研究的内容。因此不能用后世人的开发应用来解说《伤寒论》的用药特点或规律。

  又如,理解葛根汤,必须以《神农本草经》和《名医别录》为依据,葛根,《神农本草经》称其“味甘平,无毒,主消渴,身大热,呕吐,诸痹,起阴气,解诸毒。”《名医别录》谓“疗伤寒、中风头痛,解肌发表出汗,开腠理,疗金疮止痛、胁风痛。生根汁大寒,疗消渴,伤寒壮热。”这是理解葛根汤中用葛根的唯一合理的依据,葛根在方中的作用应当是“解肌发表出汗,开腠理”,“起阴气”,生津液,舒筋脉。

  后世有诠解《伤寒论》者,以葛根入阳明经解说葛根汤中之葛根,其说有误。葛根入阳明经之说源于仲景之后1000余年的金元时代的李东垣、张元素。

  又如四逆散,论中第318条:“少阴病,四逆,其人或咳,或悸,或小便不利,或腹中痛,或泄利下重者,四逆散主之。”组成四逆散的药物,除了柴胡、芍药、枳实、甘草之外还有加减药物干姜、五味子、附子、桂枝、薤白等。其主要的药物柴胡,《神农本草经》谓:“味苦平,主心腹,去肠胃中结气,饮食积聚,寒热邪气,推陈致新。”《名医别录》云:“除伤寒心下烦热,诸痰热结实,胸中邪逆,五脏间游气,大肠停滞水胀,及湿痹拘挛。”从中可以领悟,仲景在四逆散中用柴胡意在发越被寒湿郁遏之阳气,四逆散功在消阴霾,畅阳气,升清降浊。后世人讲四逆散为疏肝理气,是建立在后世人对柴胡的理解上,此属后世人的开发应用,不是张仲景的想法。若依据《神农本草经》和《名医别录》并连同加减法解说四逆散,则“疏肝理气”无从说起。柴胡入肝经,这是李东垣、张元素以后的认识。“平肝胆三焦包络相火”这是李时珍的认识。同样是四逆散,在《伤寒论》中和在《方剂学》中应有不同的讲法。《伤寒论》讲的是“源”,《方剂学》讲的是“流”,侧重面不同。以后世人对药物的理解为依据,解说《伤寒论》的用药,可以说是《伤寒论》研究中的误区之一。

  在今本仲景书中,有不少“方”特别注明药物加减法,这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仲景对药物的理解和应用思路。如第117条桂枝加桂汤更加桂二两以治“必发奔豚,气从少腹上冲心者”,其在方后注明言,“所以加桂者,以能泄奔豚气也”。第386条理中丸方后注云:“若脐上筑者,肾气动也,去术加桂四两。”仲景用桂枝降逆,还见于《金匮要略》防己黄芪汤方后注:“气上冲者,加桂枝三分”。《金匮要略·痰饮咳嗽病脉证并治》云:“与茯苓桂枝五味甘草汤治其气冲”,服汤已,“冲气即低”,则桂苓五味甘草汤去桂。在仲景书中,对气逆上冲者,几乎都用桂枝。从中可见仲景用桂枝,除解肌之外,还善用于平冲降逆,这是仲景的创新。通过这样的校读,从仲景书之“本证”中,可以了解仲景用桂枝平冲降逆的思路。

  又如,小青龙汤、小柴胡汤方后注云:渴去半夏。后世人认为半夏化痰涤饮,尤其“伤寒表不解,心下有水气”用小青龙汤,若渴去半夏,将何以化饮?实际上,渴去半夏是仲景刻意地加减。那么为什么在这里要去半夏呢?因为半夏有麻辣味。《灵枢·邪客》中半夏秫米汤用的是“治半夏”,这里所谓的治半夏,只不过是“用水洗令滑尽”而己。在仲景书中,方中用半夏只要求“洗”,这里的“洗”是什么含义?《名医别录》作出解释:“用之皆汤洗十过许,令滑尽,不尔戟人咽喉。”可想而知,仅仅“洗”过的半夏其麻辣味之甚。从中可见,仲景所用的“治半夏”与今人所习用的“制半夏”是不可同日而言的。因此尽管仲景用半夏化饮治水,但只用其止呕,而决不用其止渴。试想,若“渴”不去麻、辣、涩之半夏,岂不犹火上浇油、饮鸩止渴欤?运用校读之法,可以知道仲景为什么“渴去半夏”。

  又如第279条,“太阳病,医反下之,因尔腹满时痛者,属太阴也,桂枝加芍药汤主之”。要理解仲景此处之用芍药,当与有关条文对勘。如第96条小柴胡汤方后注云:“腹中痛者”,“加芍药三两”;第317条通脉四逆汤方后注云:“腹中痛者”,“加芍药二两”;《金匮要略·痉湿暍病脉证并治》之防已黄芪汤,“风湿,脉浮,身重,汗出恶风者”用之,“胃中不和者,加芍药三分”,在《水气病》篇“风水,脉浮,身重,汗出恶风者”用之,“腹痛加芍药”。从中可以领悟,仲景用芍药治腹痛,意在用其开破之性,以破寒湿凝结之滞,通络以止痛。

  又如第30条云:“附子温经”,关于“附子温经”的作用,可以通过对仲景书中的有关条文的校读,得以领略。第20条云:“太阳病,发汗,遂漏不止,其人恶风,小便难,四肢微急,难以屈伸者”,方用桂枝汤再加附子,名曰桂枝加附子汤。第22条接续第21条云:“太阳病,下之后,脉促,胸满者”,“若微寒者,桂枝去芍药加附子汤主之。”第155条:“心下痞,而复恶寒汗出者”,方用大黄黄连泻心汤加附子,名曰附子泻心汤。《金匮要略·水气病脉证并治》之越婢汤方后注云:“恶风者加附子一枚。”上述诸证之所以用附子,均缘于其证或是恶寒或是恶风,或是恶寒、汗出,其用附子,意在温经、扶阳、止汗。从对这些条文的校读,可以了解仲景对附子温经扶阳的认识。

  这种方法对研究仲景用药规律具有重要的意义,也是不可替代的学习和研读《伤寒论》的重要方法。

  《伤寒论》自成无己开全面注释之先河,其后,全文注解诠释者代有其人,这些诠解,极大地促进了《伤寒论》的研究和传播。与此同时,注家们在诠解过程中,无不把自己的理解参杂进去,从而在《伤寒论》研究史上,不乏违背历史与逻辑的现象,即把后世人的想法强加于《伤寒论》,尤其把金元以后的思想强加于张仲景,围绕《伤寒论》演绎出一些所谓的“理论”、“学说”、“术语”等,这些内容泛滥于《伤寒论》的解说或教材中,从而误导后学。于是《伤寒论》的注疏之作,虽汗牛充栋,但急功近利,空疏之风而导致之鱼目混珠者亦大有之。关于这一点,清代柯韵伯曾尖锐批评,他说:“何前此注疏诸家,不将仲景书始终理会,先后合参,但随文敷衍,故彼此矛盾,黑白不辨,令碔砆与美璞并登,鱼目与夜光同珍,前次之疑辨未明,继此之迷涂更远,学者将何赖焉!”

  后世人,尤其明清以后,不少注疏之作多以自己的理解对赵刻宋版《伤寒论》的内容进行切割,对条文重新进行组合。

  如以病证分类者:有明·林澜《伤寒折中》,他按自己的理解,把太阳病分列为:

  中风表证、伤寒表证、风寒两伤证、表不解水停心下证、汗后余邪证、汗后坏证、误下表邪未解证、误下坏证、吐下汗下坏证、误与桂枝厥证、火劫坏证、误吐证、邪客胸中证、太阳桂枝加葛根证、太阳葛根证、太阳白虎证、太阳半表里证、半表里坏证、半表里支结证、半表里兼下证、太阳下证、结胸证、痞证、热结膀胱蓄血证、太阳传本证、太阳饮证、太阳腹痛证、悸烦悸动证、太阳四逆证、刺期门证、温病证、风温证等等。

  与这种切割分类方法相似的还有清代沈金鳌的《伤寒论纲目》、钱潢的《伤寒溯源集》等,它们更多的是以症状为纲对原来的条文进行分类。这种分类方法含有较多的主观成分,其分列的标题,其中虽然也有《伤寒论》中的术语,如结胸、脏结、痞、协热利、惊、狂等,但更多的则是按作者们自己的想法拟定的。

  有以方为纲分证、分类者,如柯韵伯的《伤寒论注》,对赵刻宋版《伤寒论》进行切割,以桂枝汤证、麻黄汤证、葛根汤证、大青龙汤证等为纲。又如徐大椿的《伤寒论类方》,以“方”为标题,对赵刻宋版《伤寒论》进行分类。这种分类“证以方聚,条以方分”,有什么方就有什么证,客观性比较大。

  有以法分证者,如吴人驹的《医宗承启》,把《伤寒论》的全部内容以发表、渗利、涌吐、攻下、和解、救内、清热、温里、针灸等,进行分类。又如尤在泾《伤寒贯珠集》,把太阳病篇的内容分列为:辨太阳病条例大意、太阳病正治法、太阳病权变法、太阳病斡旋法、太阳病救逆法、太阳病类证法。在每一法内,又分列若干证,每一证内,又分列若干方或条文。

  在现代中医教育中,1964年由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的《伤寒论讲义》(二版),是“根据赵刻宋版为主,并参考《脉经》、《千金》、《註解伤寒论》等书,将原文作了部分修订,并另行顺序编号。”这种按赵刻宋本原顺序的体例,其优点是避免了编者以己见设置的小标题所架构起的先入为主的框框。

  自1979年《伤寒论选读》以后的各版《伤寒论》教材,都对赵刻宋版《伤寒论》原来的序列重新按照编者自己的理解设置章节,于是在《伤寒论》的教学中出现了大量的原本不是《伤寒论》固有内容的术语,如太阳经证、太阳腑证、太阳病本证、太阳病变证、太阳病兼证、太阳病轻证、太阳病类似证,热扰胸膈证、阳明经证、阳明腑证、阳明病变证、阳明病本证、阳明病兼证、阳明病类似证等等。于是一代一代学生经过学习、考试,最后对《伤寒论》的理解和印象只是一些以这样的标题术语架构起来的若干零乱知识点的集合,而这些学生成长为教师以后,又把这些夹杂着后世人“创造”的“术语”的零乱知识点,又传授给下一代。这些标题术语,在极大的程度上干扰了《伤寒论》的固有面貌和固有内容的传播。而《伤寒论》正是以这样的内容,这样的形象或面貌,通过各种教学途径(包括本专科教学、研究生教学、成人教学和自学考试)而流传于世。

  《伤寒论》是中医学经典,学习经典只能是原原本本地教,原原本本地学。应当站在更宏观的角度上,对其进行更全面的微观分析,不应当仅仅就《伤寒论》而论《伤寒论》,不应当仅仅就宋本而论宋本。所谓更宏观的角度是立足于仲景书各传本之上,展开视野;所谓更全面的微观分析是通过对各传本的校读以超越传统的偏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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